那日之后,许时瑾在御书房独坐了一整夜。烛火燃尽又续上,天光由暗转明,他面前的奏章却未曾翻动几页。润生转述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刺穿着他的心脏。他理解明荷的恐惧与伤痛,那是作为一个母亲最本能的反抗。可他无法想象,没有她和孩子们的生活。
几天后,一个暖阳和煦的午后,许时瑾再次踏入承乾宫。他挥手让所有宫人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摇篮里睡得并不安稳的淮宁。
他没有绕圈子,走到明荷身边,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声音因连日来的煎熬而显得沙哑低沉:“明荷,我们谈谈,好吗?”
明荷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但眼中那片沉寂的哀伤,让许时瑾的心又揪紧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心底最深的恐惧说出来:“明荷,你和淮安、淮宁,就是我的全部。这万里江山,九五至尊的宝座,若没有你们在身边,于我而言,不过是黄金铸就的、冰冷巨大的囚笼,独自坐在这里,又有什么意趣?”他的话语里带着不容错辩的真挚与脆弱,这是身为帝王的他,极少显露的一面。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继续艰难地说道:“我知道,这里让你伤心,让你害怕了。看着淮宁受苦,你比我更痛……我不能,也绝不会那么自私,强行将你困在这座让你痛苦的宫殿里。”
明荷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
“但是,”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乎是恳求的意味,“明荷,若你和孩子离我太远……我受不了。光是想象,就足以让我发狂。”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近乎卑微地提议,“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宫里,我们……我们还回京城那个宅院,好不好?就是我们来京城后住的那个小院。那里清静,也安全。你带着淮宁在那里安心养病,离我……还不算太远。让我还能时常看到你们,知道你们安好,行吗?”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气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期盼,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浮木。
明荷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他紧握着她的手上,滚烫。她看着他眼底深切的痛苦、浓得化不开的爱意,以及那份近乎卑微的恳求,心像是被撕扯成了两半。
她爱他啊,从未停止过。她何尝不想一家四口,日日相伴,共享天伦?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圆满。可现实是,淮宁孱弱的呼吸,每日的汤药,都像是一根根针,时刻提醒着她这深宫之中的险恶与无力。她需要一个真正能让她喘息、能让她全心守护孩子的地方。
她哽咽着,几乎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许时瑾看到她点头的瞬间,像是濒死之人终于得到了一丝救赎,猛地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他的脸颊埋在她的颈窝,有温热的湿意浸透了她的衣襟。两人就这样相拥着,在沉睡的幼子旁边,无声地流泪,所有的委屈、痛苦、无奈与深沉的爱,都融在了这滚烫的泪水里。
既然做出了决定,许时瑾的动作很快。他亲自下令,将京城西侧那座他们初入京时居住的宅院重新收拾出来。并非大兴土木,而是按照明荷从前的喜好,恢复了那份雅致与温馨。
院子里移栽了几株她喜欢的海棠和桂树,辟出了一小块花圃;屋内陈设一如往昔,舒适而不失雅致,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宫廷的刻板与压抑。护卫是精挑细选、绝对忠诚的影卫和禁军,如同铁桶般守护着这座宅院,却尽量不打扰内里的宁静。伺候的人也都是精心筛选过的老人,稳妥可靠。
不过数日,一切准备就绪。明荷抱着依旧病弱的淮宁,坐上了驶离皇宫的马车。她没有回头再看那巍峨的宫墙,只是将怀中的孩子搂得更紧了些。
重回旧宅,熟悉的环境似乎让淮宁也舒服了些,哭闹似乎少了些许。明荷的心,在这方小小的、熟悉的天地里,也终于找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宁。她可以亲自打理花圃,可以抱着淮宁在廊下晒太阳,可以不用再时刻紧绷着神经,应对那些繁琐的宫规和莫测的人心。这里没有皇后,没有礼仪,没有时刻提醒她身份差异的目光,她只是明荷,一个一心想要儿子好起来的母亲。
许时瑾恪守着他的承诺。只要前朝政务处理完毕,批阅完重要的奏章,他便会轻车简从,悄然来到宅院。他褪下龙袍,换上寻常的深色常服,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会关心柴米油盐的严五。
他来的第一件事,永远是先去看淮宁。他会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在院子里慢慢踱步,低声询问今日吃了多少药,睡得可还安稳,体温如何。他会亲自试药温,笨拙却耐心地给淮宁喂药,哪怕被吐一身也毫不在意。他看着孩子因为药苦难以下咽而皱起的小脸,眼中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夜晚,他常常宿在宅院里。若是淮宁夜间哭闹,他总会第一时间醒来,陪着明荷一起照顾。他不再是一个需要人伺候的皇帝,而是一个试图弥补、极力想要参与进来的父亲和丈夫。
他也会陪着明荷用晚膳,餐桌上都是她喜欢的、清淡的家乡小菜。他不再谈论令人烦忧的朝政,只拣些有趣的、轻松的事情说给她听,比如淮安在学业上的小小进步,润生又得到了哪位老臣的夸奖。他极力地想为这片过于沉静的空间,带来一丝生气。
明荷虽然依旧话不多,眉宇间笼罩的轻愁也未完全散去,但在他这般小心翼翼、持之以恒的陪伴下,那层坚冰似乎在一点点融化。她不再刻意避开他的触碰,偶尔在他抱着淮宁,孩子难得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影时,她的嘴角也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许时瑾珍惜着这得来不易的缓和。每一次来到这座宅院,看到廊下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听到明荷轻声哄孩子的声音,他都觉得那颗被朝务和愧疚挤压得冰冷坚硬的心,重新变得柔软。这里没有皇宫的富丽堂皇,却是他唯一能感受到家的温暖的地方。
他知道路还很长,淮宁的病需要时间,明荷心上的伤更需要时间慢慢抚平。但他愿意等,用他余生的所有耐心和爱意,去一点点暖热这个被他间接伤害了的家。只要她们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他还能这样守望着她们,便已是此刻,命运对他最大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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