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的队伍离了州府的繁华,越往南行,景致便越发荒凉。
官道两旁,原本应是稻浪翻滚的田地,如今却大多被浑浊的黄褐色积水覆盖,只剩下些许禾尖顽强地探出水面,如同溺水者伸出的求救之手。
倒塌的房屋、漂浮的杂物、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潮湿与若有若无的腐臭味,无不昭示着水患的残酷。
流离失所的灾民三三两两聚集在官道两旁的高地上,搭建着简陋的窝棚,眼神麻木而绝望。
看到钦差仪仗经过,也仅仅是抬了抬眼皮,似乎连上前乞讨的力气都已耗尽。
李狗蛋骑在马上,看着这满目疮痍,心里那点因升官带来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压抑。
他来自现代,见过城中村的脏乱,却从未亲眼见过如此大范围、如此触目惊心的天灾人祸,而且他本能地觉得,灾情如此严重,人祸因素绝少不了。
巡按御史张浚一路上面色凝重,不时停下询问灾民情况,查看被冲毁的堤坝,命令随行书吏详细记录。
他对李狗蛋这个“反贪英雄”似乎颇为倚重,几次征询他的看法。
“李判官,你曾在地方任职,依你看,这赈灾首要之务为何?”张浚在一次歇马时问道。
李狗蛋挠了挠头,他哪有什么赈灾经验?但凭着前世在新闻里看来的零星知识和市井生存的直觉,他硬着头皮答道:“回御史大人,下官以为,第一是活命。得赶紧设粥棚,不能让灾民饿死。第二是治病,这大水过后容易起瘟疫,得防备。第三……第三是得把水排出去,把堤坝修起来,不然明年还得遭殃。”
张浚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话虽质朴,却在理。活命、防疫、重建,确是当务之急。只是,这钱粮从何而来,官吏能否尽心,才是关键所在。”
李狗蛋深以为然,他可是见识过钱理、阎东那帮蛀虫的嘴脸。
几日后,队伍抵达此次水患重灾区之一的泽安县。
泽安县衙早已得到通报,县令陈满仓带着县丞、主簿等一干佐贰官,早早地在城门外迎候。
这陈县令约莫五十岁年纪,身材微胖,面团团的脸上堆满了谦卑而热情的笑容,一见张浚的轿子,便小跑着上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下官泽安县令陈满仓,恭迎钦差大人!大人一路辛苦!泽安遭此大难,百姓陷于水火,下官无能,日夜忧心,寝食难安!如今大人驾临,实乃泽安百姓之福,下官……下官……” 说着,竟似要落下泪来。
李狗蛋在一旁冷眼旁观,心里嗤笑一声:这老小子,演技倒是不错!看他那红光满面的样子,哪有一点“寝食难安”的痕迹?
张浚眉头微蹙,淡淡道:“陈县令请起。灾情如火,不必拘泥虚礼。速带本官查看灾民安置情况,以及县衙钱粮账簿。”
“是是是!下官遵命!”陈满仓连忙爬起来,躬身引路,“灾民暂时安置在城隍庙和几处学堂,粥棚也已设立。账簿……账簿早已准备妥当,请大人查验!”
进入县城,街道上虽然也比往常冷清,但比起城外已是好了太多,至少没有明显的积水。
城隍庙和几处学堂确实挤满了灾民,几个粥棚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粥看起来稀得都能照出人影。
张浚亲自舀起一勺粥看了看,脸色沉了下来:“陈县令,这便是你泽安县的赈灾粥?米少水多,如何果腹?”
陈满仓一脸“惭愧”:“大人明鉴!县库存粮有限,周边府县亦在采买,无奈粮价飞涨……下官……下官已是竭尽全力,每日只能供应两顿稀粥,暂保灾民不死啊!” 他话里话外,透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无奈。
李狗蛋凑到粥锅前闻了闻,又看了看那排队灾民面黄肌瘦的样子,心里骂了句“放屁”!
他前世在城中村,见过太多克扣救济物资的把戏,这粥稀得离谱,绝不仅仅是粮食不足的问题。
查看县衙账簿时,更是疑点重重。
账簿上记录着接收了州府拨付的大批赈灾钱粮,但出库记录却含糊不清,许多款项用途只写着“采买米粮”、“工料支出”等笼统名目,缺乏具体细节和经手人。
库房里的存粮,也远远对不上账面上的数字。
“陈县令,这账簿记载,与库房实存,似乎对不上啊?”张浚指着账簿,语气严厉。
陈满仓冷汗涔涔,连忙解释:“大人容禀!部分钱粮已用于抢修堤坝,雇佣民夫,皆是紧急支出,未来得及细录。部分米粮则……则因保管不善,受潮霉变,不得不……处理掉了。”
“受潮霉变?”李狗蛋忍不住插嘴,“陈县令,这泽安县地势不算最低,库房我也看了,还算干燥,怎会轻易受潮霉变?而且,霉变了多少?如何处理?可有记录?”
他这一连串问题,问得陈满仓支支吾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张浚冷冷地看了陈满仓一眼,没有当场发作,只是道:“账簿存疑,暂且封存。库房粮食,即刻重新清点!另外,本官要亲自去堤坝上看看!”
陈满仓连声应诺,擦着额头的冷汗,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怨毒,尤其在瞥向李狗蛋时。
当晚,陈满仓在县衙后堂设下“接风宴”,虽称不上奢华,但在灾年也算极为丰盛了。
张浚以旅途劳顿、心系灾情为由,只略动了动筷子便离席了。
李狗蛋作为随员,本也不想去,却被胡言劝住,说是不好太过拂了地方官的面子,顺便也能探听些虚实。
宴席上,陈满仓对李狗蛋这位“钦差身边的红人”极尽奉承,频频敬酒。
“李判官年少有为,智破州府大案,下官仰慕已久啊!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陈满仓端着酒杯,满脸堆笑。
“陈县令过奖了,分内之事而已。”李狗蛋打着哈哈,应付着。
酒过三巡,陈满仓使了个眼色,屏退左右,凑近李狗蛋,压低声音道:“李判官,如今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钦差大人清正廉明,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我等皆知。只是……水至清则无鱼啊。泽安遭此大难,百废待兴,其中艰难,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
他话锋一转,从袖中滑出一张薄薄的银票,不着痕迹地塞到李狗蛋手中:“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李判官在钦差大人面前,多多美言,体谅我等地方官的难处。日后,必有厚报!”
李狗蛋捏着那张银票,感觉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特娘的,这就开始行贿了?
他看着陈满仓那看似诚恳实则狡黠的脸,心里冷笑连连。
若是一个月前,他或许还会犹豫,但现在,他可是刚扳倒一个五品判官的正七品李判官!这点小钱,就想收买他?
他脸上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将银票揣进怀里,拍了拍陈满仓的肩膀:“陈县令的‘难处’,本官……明白了。你放心,该‘体谅’的,自然会体谅。”
陈满仓见状,以为李狗蛋收了钱,顿时眉开眼笑,又连敬了几杯。
李狗蛋借口不胜酒力,提前离席。
回到住处,他立刻掏出那张银票,面额一百两。
他冷哼一声,对胡言道:“记下来,泽安县令陈满仓,于某年某月某夜,向钦差随员行贿银票一百两。这可是铁证!”
胡言连忙记录下来,担忧道:“大人,您收了这钱,岂不是授人以柄?”
李狗蛋嘿嘿一笑:“怕什么?老子这是‘取证’!这陈满仓,屁股底下肯定不干净!等着吧,有他哭的时候!”
他走到窗边,望着泽安县沉寂的夜空。
这灾区的水,果然深得很。
刚来第一天,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往他手里塞“心意”。
“阿宝!”李狗蛋叫过正在啃干粮的阿宝,“明天跟我去堤坝上转转,我倒要看看,他们抢修的‘工料’,到底用在了什么地方!”
又一次的考验较量,即将这泽安县,正式拉开序幕。
李狗蛋这混世刁民,要将这赈灾的浑水,搅得更浑,直到把藏在里面的王八,全都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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