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漕御史的官船缓缓靠岸，压过了吴县丞那艘快船的气势。
韩御史站在船头，官袍在晚风中微动，面色冷峻如铁，并未因吴县丞那番声情并茂的“汇报”而有丝毫动容。
“县衙仓库失火？漕帮匪类所为？”韩御史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码头的风声和水浪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吴县丞，你这清河县的治安，未免也太令人‘刮目相看’了。”
吴县丞脸上的悲愤表情僵了一下，连忙躬身道：“下官失职！下官失职！实在是那伙匪类太过狡诈凶悍…”
“哦？有多凶悍？”韩御史打断他，目光如电，扫过码头上那些明显紧张过度、如临大敌的衙役和乡勇：“本官一路行来，所见漕帮码头上不过是些讨生活的苦力。倒是在你这官府治下的码头，看到了一副如临大敌、仿佛叛军压境的景象。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清河县已然易主，不再是朝廷的天下了！”
这话说得极重！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吴县丞和所有在场官吏的脸上！
吴县丞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腰弯得更低：“大人言重了！言重了！下官…下官只是唯恐匪类惊扰了大人…”
“匪类？”韩御史冷哼一声，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被军士看守着的焦熊：“焦舵主，吴县丞说昨夜袭击县衙仓库、焚烧官粮的是你们漕帮的人。你有何话说？”
焦熊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和恐惧，此刻得了机会，立刻噗通跪下，大声喊冤：“御史大人明鉴！天大的冤枉！借我焦熊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动官仓啊！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我漕帮子弟昨日都在码头卸货，多少人可以作证！定是…定是有人想杀人灭口，嫁祸于我！”
他一边喊，一边恶狠狠地瞪向吴县丞。
吴县丞脸色一变，急忙道：“焦熊！你休要血口喷人！证据确凿…”
“证据？”韩御史再次打断他，语气更冷：“吴县丞，你口口声声证据确凿，那纵火匪类可曾擒获？赃物可曾起获？现场可曾仔细勘验？验尸格目可曾完成？仵作怎么说？目击证人的笔录又在哪里？”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向吴县丞，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显露出极高的专业素养和办案经验。
吴县丞被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这…事发突然…下官…正在全力…”
“那就是什么都没有了？”韩御史逼视着他，“仅凭你一面之词，就断定是漕帮所为，还兴师动众，封锁码头？吴县丞，你这办案，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吴县丞面如土色，汗如雨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这位韩御史如此强势犀利，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揪住程序漏洞穷追猛打。
韩御史不再理会他，大手一挥：“来人！即刻接管码头防务！所有原值守人员，一律退后！没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动！”
随船而来的精锐军士立刻上前，迅速接管了各个关键位置，将那些县衙的衙役和乡勇隔离开来。动作干净利落，显示出极强的执行力。
吴县丞和他的人眼睁睁看着权力被瞬间剥夺，却不敢有丝毫反抗。
韩御史又下令：“立刻带本官去县衙仓库火灾现场！传令随行仵作、勘验文书即刻前往！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破坏！”
“是！”
命令一道道下达，雷厉风行。
韩御史这才看了一眼十三娘和李狗蛋等人：“你们也一起来。”他需要这些“告发者”和“人证”在场。
一行人浩浩荡荡，在无数或惊惧或好奇的目光注视下，离开码头，朝着县衙方向走去。
吴县丞则如同斗败的公鸡，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
李狗蛋看着韩御史这雷霆万钧的手段，心里暗呼过瘾！这才是大佬风范啊！相比之下，顾盼生那点算计简直像是过家家。
到了县衙后院，火灾现场一片狼藉。原本的粮库已被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地上满是灰烬和污水。
韩御史亲自进入现场，不顾污秽，仔细查看火场痕迹、残留物。随行的仵作和文书更是专业地开始工作，测量、取样、记录。
吴县丞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强笑道：“大人…何须亲劳玉趾…此地污秽…”
韩御史根本不理会他，仔细观察着一处烧得尤其严重的墙角，又看了看周围蔓延的火势痕迹，忽然问道：“昨夜何时起火？何人最先发现？当时风力几何？”
旁边一个看守现场的老衙役战战兢兢地回答：“回…回大人，约莫是子时末…是打更的老赵头最先看见冒烟…当时…好像没什么风…”
“子时末，无风…”韩御史眯起眼睛，指着那处严重烧毁的墙角，“无风天气，火势却从此处最为猛烈，且呈明显的…倒灌蔓延之势。这可不像是意外失火，更像是…有人在此处集中引燃了猛火油之类的助燃物！”
他猛地转向仵作：“查验灰烬中可有异样气味残留！尤其是油脂燃烧后的气味！”
仵作连忙取样仔细嗅闻查验，片刻后，肯定地道：“回大人！确有桐油和少量硫磺燃烧后的残留气味！”
韩御史目光冰冷地射向吴县丞：“吴县丞，意外失火，怎会有如此多的助燃之物？这你又作何解释？”
吴县丞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下…下官不知…定是那些匪类带来的…”
“还在敢狡辩！”韩御史厉声喝道，“看来不对你用刑，你是不会说实话了！来人！”
“大人且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看去，竟是李狗蛋！
只见李狗蛋从一堆湿漉漉的、未被完全焚毁的麻袋残片旁站起身，手里捏着一小撮黑乎乎、湿哒哒的东西，脸上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惊奇表情。
“大人！您看这是什么？”李狗蛋将那东西呈上。
那是一些被水浸湿、沾满灰烬，但依稀能看出原本是米粒的东西，只是颜色怪异，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绿色，甚至还有些许诡异的…菌斑？
韩御史和医官凑近一看，脸色顿时大变！
“这…这是…”医官用手指捻起一点，放在鼻尖一闻，又仔细观看，失声道：“大人！这不是普通霉变！这是…这是‘鬼脸霉’！只有那种用特殊药水浸泡过、又储存不当的粮食才会生出这种毒霉！人畜误食，轻则上吐下泻，重则昏迷致命！这…这就是那种毒粮！”
真相大白！
县衙仓库里，竟然也藏着这种毒粮！而且数量绝对不少！这把火，根本不是为了掩盖盗窃，而是为了销毁这些致命的罪证！
韩御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吴县丞，怒极反笑：“好！好一个清河县丞！好一个为民请命的父母官！你管理的官仓里，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毒粮！事发之后，不想着查明真相，反而纵火焚仓，掩盖罪证，甚至诬陷他人！你该当何罪？！”
吴县丞面无人色，彻底崩溃了，瘫软在地，语无伦次：“不…不是我…是赵员外…是钱扒皮…他们逼我的…他们说只要烧了…”
“拿下！”韩御史根本不听他的辩解，厉声下令。
军士立刻上前，将瘫软如泥的吴县丞枷锁加身。
韩御史余怒未消，目光扫过在场所有清河县的官吏，凡是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不低下头，瑟瑟发抖。
“彻查！给本官彻查！”韩御史的声音如同寒冰：“所有涉及漕粮、官仓事务的官吏，一律停职羁押！所有与赵德旺、钱扒皮有往来的商号，全部查封！本官倒要看看，这清河县，到底烂到了什么地步！”
雷霆之怒，席卷全县！
整个清河县的官场，瞬间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地震！
李狗蛋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自己一个小人物的挣扎和发现，终于引来了足以掀翻棋盘的力量。
然而，他注意到，十三娘的眉头依然微蹙着，目光并未停留在被抓的吴县丞身上，而是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怎么了？”李狗蛋低声问道。
十三娘声音极低：“吴县丞只是个小卒子。赵德旺…还没露面。而且，你觉得，他会坐以待毙吗？”
李狗蛋心中一凛。
是啊，赵员外那种老狐狸，怎么可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县丞身上？吴县丞倒了，他必然还有后手！
就在这时，一个被军士看管着的、原本属于吴县丞心腹的书吏，突然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猛然抬起头，对着韩御史大声喊道：
“御史大人！小的举报！小的有重要情况禀报！是关于赵员外和…和知府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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