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江风带着水汽和泥土的腥味，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
李狗蛋带着阿宝、胡言以及八名张浚御史的精锐亲兵，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地图上标记的“兑位”堤坝。
这段堤坝位于泽安县上游约二十里处，位置相对偏僻。在火光的映照下，堤坝看起来果然比其他地段“像样”得多。
垒砌的石块整齐，填土也显得厚实，表面甚至还撒了一层细碎石料，乍一看，确实像是下了功夫加固过的。
“大人，这段堤坝……看着倒是挺结实。”胡言举着火把，仔细打量着堤坝表面。
阿宝用他那粗壮的手指戳了戳石缝，憨声道：“嗯，比咱们白天看的那段强多了。”
李狗蛋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皱着眉，沿着堤坝缓缓行走，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处细节。
吴吏员的供词像警钟一样在他脑子里回响:“留下隐患”、“有人利用”。这段看似坚固的堤坝，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都散开，仔细检查！重点看有没有新近动土的痕迹，或者不自然的缝隙、孔洞！”李狗蛋下令。
亲兵们训练有素，立刻分散开来，用随身携带的短棍、刀鞘敲打着堤坝的各个部位，侧耳倾听声音。
阿宝则仗着力气大，试图推动一些看起来不太顺眼的石块。
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江风的呜咽和士兵们检查的声响，四周一片寂静。
李狗蛋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难道判断错了？这里真的没问题？
就在这时，一名在堤坝中段检查的亲兵忽然喊道：“大人！您来看这里！”
李狗蛋精神一振，立刻快步走过去。
只见那名亲兵指着堤坝背水坡靠近底部的一处地方，那里生长着一片茂密的杂草和灌木，与周围略显光秃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大人，这下面的土，感觉有点松，而且……草像是后来移栽过来的，根扎得不深。”亲兵汇报着自己的发现。
李狗蛋蹲下身，拨开杂草，用手抓起一把泥土。
果然，这里的泥土比其他地方要松软湿润，而且颜色也略有差异。
他用力扒拉了几下，竟然扒开了一层浮土，露出了下面一块颜色较深、边缘齐整的木板！
“有东西！”李狗蛋低呼一声。
阿宝闻声赶来，不用李狗蛋吩咐，蒲扇般的大手抓住木板边缘，低吼一声，猛地向上一掀！
“嘎吱——”
一块约莫门板大小、厚达数寸的沉重木板被阿宝硬生生掀开，露出了下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着泥土、石灰和某种奇异腥气的味道顿时从洞中弥漫出来。
洞口下方，隐约可见一条向堤坝内部延伸的、用木料简单支撑的狭窄通道！
“我的天……他们……他们真的在堤坝里动手脚！”胡言看得目瞪口呆，声音发颤。
李狗蛋也是心头巨震。
在堤坝内部挖掘通道？这他妈是想干什么？！这简直是在拿下游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点火把！下去看看！”李狗蛋当机立断，抢过一支火把，就要往里钻。
“大人！小心有诈！”胡言连忙拉住他。
“怕什么！阿宝，跟我下去！其他人守住洞口！”李狗蛋挣脱胡言，招呼阿宝。
阿宝二话不说，抓起另一支火把，率先弯腰钻进了那幽深的洞口。李狗蛋紧随其后。
通道狭窄而潮湿，仅容一人弯腰通过。脚下的泥土松软粘滑，空气里那股怪味更加浓郁。两人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向深处摸索。
走了约莫十几步，通道似乎到了尽头，前面出现了一个稍微宽敞些的土室。土室的墙壁上，赫然靠着几个密封的陶土罐子，罐口用油泥封得严严实实。而在土室中央，则堆放着一些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李狗蛋用火把凑近那些陶罐，仔细看了看封口，又闻了闻那股怪味，脸色骤变！他在清远县码头闻过类似的味道，虽然淡了很多，但绝不会错，这是“赤焰丹”原料特有的、混合着铁锈和腐烂草药的气味！
这些罐子里，装的极可能是制造“赤焰丹”的原料或者半成品！
他再走到那些油布包裹前，让阿宝撕开一角。
里面露出来的，竟然是打磨光滑、寒光闪闪的……制式腰刀？！虽然数量不多，只有十来把，但出现在这里，意义完全不同！
私藏军械！囤积禁药原料！
李狗蛋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已经不是贪腐，不是简单的破坏堤坝，这他娘的是蓄谋造反啊！
怪不得要用八卦暗码标记！怪不得要选择这个相对偏僻的“兑位”堤坝！这里不仅是他们预留的“隐患点”，更是一个隐藏危险物资的秘密仓库！一旦时机成熟，他们或许会引爆那些原料？造成堤坝局部溃决，制造混乱，同时利用藏匿的武器……
李狗蛋不敢再想下去。这背后的阴谋，大得让他头皮发麻！
“快！出去！立刻禀报御史大人！”李狗蛋声音干涩，拉着阿宝迅速退出了通道。
回到地面，他立刻命令亲兵队长：“你带几个人，昼夜不停，给我死死守住这个洞口！没有我和御史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其他人，随我立刻回县衙！”
一行人马不停蹄，连夜赶回泽安县衙。
张浚御史尚未歇息，正在灯下审阅其他卷宗。听到李狗蛋的紧急禀报，尤其是听到“赤焰丹原料”和“制式腰刀”时，这位素来沉稳的御史也霍然起身，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你确定是赤焰丹原料？”张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下官在清河县接触过，味道很像！而且那些腰刀，绝不是民间能打造的！”李狗蛋肯定道。
张浚在堂内急促地踱了几步，猛地停下：“此事……已非你我所能独断！必须立刻八百里加急，密报京城！泽安县乃至整个江淮，恐有巨变！”
他看向李狗蛋，眼神复杂：“李判官，你……你又立下了一件泼天大的功劳！但也卷入了一场天大的麻烦！从现在起，你和你的手下，必须绝对听从本官安排，不得擅自行动！本官会增派精锐保护你们的安全！”
李狗蛋知道张浚不是在开玩笑。
他撞破的这个秘密，足以让很多人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下官明白！”李狗蛋肃然应道。
走出张浚的房间，李狗蛋看着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感觉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他原本以为只是来查贪污赈灾款的，没想到却一脚踩进了一个谋反的漩涡里！
“玛的……这官当得……也太刺激了……”他喃喃自语，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弧度。
乱世出英雄？还是乱世死得快？他不知道。但他清楚，从发现那个洞口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跟着张浚把这天捅破，要么……就被这黑暗彻底吞噬。
兑位堤坝下的秘密，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迅速扩散，必将震动整个大玄朝堂。
而李狗蛋这个名字，也注定将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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