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狗蛋起了个大早，没去理会还在为奏章字斟句酌的王崇古，径直去了定北关的校场。
校场上，边军士兵们早已开始操练，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韩猛依旧在那匹战马旁边，不过这次是在检查弓弦。
他动作一丝不苟，仿佛手中不是杀人的武器，而是什么精致的艺术品。
李狗蛋也没打扰，就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直到韩猛忙完一段落，才笑嘻嘻地凑上去。
“韩将军，早啊！兄弟们这精气神，够劲儿！”他竖起大拇指。
韩猛瞥了他一眼，没接话，继续整理箭囊。
李狗蛋也不尴尬，自顾自地说道：“昨天看了关内的库房，又跟送补给的兄弟聊了聊，唉，咱们边军的弟兄们，真是苦啊。朝廷那点粮饷，层层克扣下来，到了这儿，怕是连肚子都难填饱，更别说换装新军械了。”
韩猛的手顿了顿，依旧沉默，但那道伤疤似乎随着他咬紧的牙关微微抽动了一下。
李狗蛋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推心置腹”：“不瞒将军，老子……本侯在神京，也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最懂这里面的道道。上头的大老爷们，坐在暖阁里，哪知道咱们下面人的难处？就说这次出使，看着风光，可一路上担惊受怕，还得自掏腰包贴补，老子这侯爷当得，比他娘当初收租还憋屈！”
这话似乎戳中了韩猛某根心弦，他终于抬起头，正眼看了李狗蛋一下，虽然眼神还是没什么温度，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漠视。
“侯爷到底想说什么？”
李狗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韩将军，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缺粮饷，缺军械，老子……我，或许能帮上点小忙。”
韩猛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讥诮：“侯爷是要慷慨解囊，还是能说服朝廷增拨钱粮？”
“哎，那些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李狗蛋摆摆手，脸上露出那种精于算计的市侩笑容，“我说的是……咱们自己想办法，搞点‘外快’。”
“外快？”韩猛眉头皱起，“侯爷是指……走私？劫掠？此乃军法不容！”
“将军想哪儿去了！”李狗蛋一副“你误会我了”的表情，“我是说，合作！共赢！”
他凑得更近，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这次出来，带了些……嗯，兵部特制的新式军械样品，威力不错，就是数量不多。我还认识几个将作监的大匠，手里有点独门技术。草原那边，除了牛羊马匹，也有些咱们需要的好东西，比如上好的皮子、药材，甚至一些稀有的矿石……”
韩猛的眼神锐利起来，紧紧盯着李狗蛋：“侯爷的意思是，用军械技术，跟草原换物资？”
“哎，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李狗蛋嘿嘿一笑，“这叫‘以物易物’，各取所需。咱们用一些‘不太敏感’的技术或者‘淘汰’的装备，换回咱们急需的物资，充实边军，改善弟兄们的生活，这总比干等着朝廷那点永远不够用的补给强吧？再说了，跟草原某些‘友好’部落做点小生意，打探消息也方便不是？比如……左贤王部的动向，或者某个被关押的中原壮汉的具体位置……”
韩猛沉默了，目光低垂，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似乎在权衡利弊。
边军的日子确实清苦，装备老旧，很多时候面对草原骑兵的骚扰都显得力不从心。
如果真能通过这种渠道获得一些补充……而且，还能借此获取更深入的情报……
良久，他抬起头，看着李狗蛋，声音压得更低：“侯爷能提供什么？又想要什么？”
李狗蛋知道有门，心中一定，笑道：“我能提供一些改进弓弩射程和破甲能力的小技巧，还有一些……嗯，动静比较大，能吓唬人和马的小玩意儿图纸。至于我想要什么？很简单，第一，关于左贤王部和那个被俘壮汉的、尽可能详细的情报；第二，在我们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些……‘便利’，比如，让我们的人‘合法’地出关活动活动；第三，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在草原上惹了点‘小麻烦’，希望韩将军能看在‘合作’的份上，行个方便，接应一下。”
韩猛眼神闪烁，显然在飞速计算着其中的风险与收益。
与这位行事乖张的靖安侯合作，无疑是在走钢丝。
但对方给出的诱饵，又确实是他和边军急需的。
尤其是那些“新式军械”和“技术”，对提升边军战斗力可能有着立竿见影的效果。
“……此事关系重大，末将需斟酌。”韩猛没有立刻答应。
“理解，理解。”李狗蛋也不逼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韩猛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将军慢慢考虑。不过时间不等人啊，我们使团在这也待不了几天。对了，晚上我让人送几坛好酒和几只烤全羊过来，给兄弟们改善改善伙食，将军务必赏光！”
说完，也不等韩猛拒绝，李狗蛋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走了。
看着李狗蛋离去的背影，韩猛站在原地，眉头紧锁。这位靖安侯，比他想象的要难缠得多，也……实际得多。他提出的“交易”，虽然冒险，却直指边军最核心的困境。
是坚守原则，继续苦熬？还是抓住这个机会，为麾下弟兄们谋一条稍微好过点的路？
韩猛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目光投向关外苍茫的草原，那里有凶残的敌人，也有……可能的机会。
夜幕降临，李狗蛋果然派人送来了酒肉。
校场一角燃起篝火，烤全羊的香气弥漫开来，虽然韩猛严令不得饮酒误事，但肉食管够，还是让不少士兵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韩猛没有参加，他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的喧闹，又看了看李狗蛋营地方向，眼神复杂。
而李狗蛋，则在营房里，就着灯火，仔细研究着定北关周边的地图，手指在“野狐岭”和通往左贤王王庭的路径上缓缓移动。
“韩猛啊韩猛，你可别让老子失望……”他低声自语，“这草原的大门，还得靠你这把‘钥匙’来松动松动啊。”
他知道，韩猛这样的边军悍将，光靠利益诱惑还不够，必须让他看到切实可行的计划和足够的诚意。
接下来，该让周墩子的“小玩意儿”，稍微亮亮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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