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御居的小出租屋里,浩轩和怡语在疲惫和惊吓中沉沉睡去。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台灯昏黄的光晕,以及李芷清那颗被搅得天翻地覆、无法平静的心。
李芷瑶那句如同诅咒般的“捡来的孩子”,父亲暴怒的反应,母亲崩溃的泪水,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她。二十多年的认知被彻底颠覆,她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脚下坚实的土地突然变成了虚无。她是谁?她来自哪里?为什么会被抛弃?李家……他们到底如何看待她?
这些问题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灵魂,让她坐立难安。
必须问清楚!
即使真相可能更加残酷,她也无法再生活在谎言和猜疑之中。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支点,哪怕那个支点本身也带着裂痕。
她拿起手机,手指悬在母亲张桂芬的号码上,犹豫了很久。最终,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恐惧和可能带来的二次伤害。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母亲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啜泣声,还有父亲李国强在远处模糊的、不耐烦的斥责声(大概是对芷瑶的)。
“……清儿?”张桂芬的声音沙哑而虚弱,充满了巨大的愧疚和不安。
“妈,”李芷清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我想知道……芷瑶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我……我是不是您和爸……捡来的?”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啜泣声都停止了,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张桂芬才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呜咽,那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
“清儿……我苦命的孩子……”她终于崩溃了,压抑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汹涌的泪水倾泻而出,“这件事……妈本来……是打算一辈子……都瞒着你的啊……呜呜呜……这些年,我也一直是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的……真的……妈从来没把你当外人……”
李芷清紧紧握着手机,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听着养母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的讲述:
“那年……是翻修房子……想把土坯房改成砖房……那年头,盖砖房不容易啊……有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去开院门……准备搬砖……”
张桂芬的声音带着遥远的回忆和深切的痛楚。
“就看到……门口……麦草堆边上……蜷着一个小人儿……那么小……那么瘦……身上脏兮兮的,小脸冻得发青……都……都快没气儿了……”
李芷清的心猛地抽紧,仿佛看到了那个寒冬清晨,在陌生门口奄奄一息的、小小的自己。
“我和你爸……赶紧把你抱进屋……捂了好久……才缓过来……”张桂芬的哭声更大了,“你身上……啥也没有……就只有……就只有你脚上……戴着一条小小的……银脚链……细细的……上面好像……好像还刻着……看不清的花纹……那就是你亲生爹娘……留给你的……唯一的念想……再没别的了……一个字条……一件衣裳……都没有……”
银脚链…… 李芷清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脚踝,那里空空如也。那条脚链,她小时候依稀有点印象,后来好像被母亲收起来了,说是怕她弄丢。原来,那是她与亲生父母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我们猜……你那时……大概……六岁左右?”张桂芬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和怜惜,“可怜的孩子……连自己多大都不知道……我们就……就把捡到你的那天……定成了你的生日……”
李芷清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原来,连她的生日,都是一个被赋予的日子。她的人生,仿佛是从那个寒冷的早晨才真正开始。
“那个时候……唉……”张桂芬的声音陡然变得苦涩而沉重,充满了对那个年代的无奈和恐惧,“计划生育……管得……太严了……太吓人了……”
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那个令人窒息的时代背景:
“政策……压死人啊……一胎要是男孩……村里……就会……就会来人……强行拉走……去……去绝育……像牲口一样……没有半点情面……”
“要是一胎是女儿……那……那也得等上六年……才能……才能要二胎……二胎……不管男女……都不能再生了……”
“我们……我们猜啊……”张桂芬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叹息和一种洞悉世情的悲凉,“你亲生爹娘……头一胎……肯定是个女儿……就是……就是你……”
“那会儿……谁家……不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啊……没有儿子……在村里……抬不起头……老了……也没人养老送终……思想……都那样……”
“所以……有些狠心的……就想办法……偷偷把……头生的女儿……送人……想着……要是……要是二胎……能生个儿子……可能……可能还会想办法……接回去……要是……要是再生个女儿……”
张桂芬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无尽的悲悯和一丝对未知命运的寒意:
“那……那头生的女儿……就……就很可能……被彻底……扔了……不管了……让她……自生自灭……”
轰!
李芷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不是被送养,她是被遗弃的!在那个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计划生育政策严苛如铁的时代背景下,仅仅因为她是女孩,就被亲生父母像丢垃圾一样,丢弃在了一个陌生村庄的麦草堆旁,任其自生自灭!
巨大的悲愤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孤独瞬间淹没了她!原来她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一个不被期待的“多余”!
电话那头,张桂芬的哭声充满了心疼和急切:“清儿……清儿你听妈说……不是那样的!不是!你是老天爷……送到我们家门口的宝贝啊!”
“收养你……第二年……我……我就怀上了……怀上了芷瑶……”张桂芬的声音里充满了宿命般的感慨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但是……我们……我们也没想着……再生一个了……真的!有了你……就够了!我们……我们怕啊……”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了,充满了恐惧的余悸:
“怕啥?怕被人举报啊!我们收养你……是偷偷的……没办啥手续……那会儿……管得严……要是被人知道……我们没指标……还养着个孩子……还是……还是捡来的……说不清楚……搞不好……连你……连你都要被带走……我们……我们也会受罚……”
“而且……而且……”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牺牲般的温柔,“我们……也怕……怕再要一个……会……会分薄了对你的心……怕你觉得……你不是亲生的……就……就不亲了……所以……我和你爸……商量好了……就把你……当成我们唯一的孩子……好好养着……芷瑶……芷瑶是个意外……也是老天给的……”
“这些年……妈……妈是真把你当心肝宝贝……当亲生女儿啊……虽然……虽然你爸他……有时候脾气倔……话不好听……但他……他供你读书……给你操办婚事……那也是……那也是把你当自家人的啊……”张桂芬急切地辩解着,想要证明些什么。
李芷清握着手机,早已泪流满面。养母断断续续、充满痛苦和爱意的诉说,像一股暖流,艰难地融化着她心中那因身世之谜而结成的巨大冰坨。
她明白了。
她明白了自己为何被遗弃——那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一个性别偏见的牺牲品。
她也明白了养父母的处境——在恐惧和严苛政策下,他们收留了她,给了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家,给了她一个“李芷清”的名字和身份。养母张桂芬,这个胆小、顺从、甚至有些懦弱的农村妇女,在巨大的风险和压力下,选择了将她视如己出,甚至为了她,放弃了可能拥有的“亲生儿子”的执念(至少在芷瑶出生前是如此),只为了让她在这个家里能安心。
这份爱,或许不够完美,带着时代的烙印和生活的沉重,甚至掺杂着父亲李国强的冷漠和算计,但它真实存在过。是张桂芬的怀抱捂暖了那个在麦草堆旁冻僵的小女孩,是张桂芬省吃俭用供她读书,是张桂芬在她出嫁时偷偷抹泪……
“妈……”李芷清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打断了养母急切的自白,“别说了……妈……我……我知道了……”
电话那头的张桂芬愣住了,只剩下压抑的抽泣。
“那条……那条脚链……”李芷清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还在吗?”
“……在……在的……”张桂芬连忙回答,“妈……妈给你收着呢……一直收在……收在柜子最底下……一个红布包里……妈这就去拿……这就……”
“妈,”李芷清轻轻打断她,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我下次回去的麻烦您把它交给我吧。”
她顿了顿,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轻得像叹息:
“今天……先这样吧。您……也早点休息。别……别太难过。还有……芷瑶那边……您多费心看着她点……她的药……好像……”
她没有说下去。知道了身世的真相,她对那个充满敌意和算计的妹妹,反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她们之间,没有血缘,却阴差阳错地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拥有了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和性格。
“清儿……”张桂芬的声音充满了担忧和愧疚。
“妈,”李芷清最后叫了一声,这一声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得知真相的痛楚,有被遗弃的悲凉,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对眼前这个养育了她二十多年、此刻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的女人的理解和……感恩。
“谢谢您……告诉我。也谢谢您……还有爸……当年……收留了我。”
说完,她缓缓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
李芷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蜷缩在地板上。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襟。
为那个被遗弃在寒冬清晨的六岁女孩而哭。
为这二十多年生活在“亲生”假象中的自己而哭。
为养母张桂芬那沉重、无奈却又饱含真情的母爱而哭。
也为这残酷的真相背后,那个时代无数个和她一样命运的女孩而哭。
那条银脚链,是生父母留给她唯一的、冰冷的印记。
而张桂芬的眼泪和诉说,则是养母留给她最真实的、带着温度的爱与伤痕。
哭过之后,是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她抬起头,擦干眼泪。目光落在熟睡的孩子身上。
身世之谜解开了,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却也留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但这伤疤,无法定义她是谁。
她是李芷清。
她是浩轩和怡语的妈妈。
她是那个在冰天雪地中独自抱着孩子走回家的女人。
她是那个毅然放弃财产只要孩子抚养权的女人。
她是那个即使遭遇了昨夜总统套房的噩梦,今天依然挺直脊梁去拿离婚证的女人。
她的根,早已不在那条冰冷的银脚链上,也不在那个充满压抑的“李家”。
她的根,在她自己的坚韧里,在她对两个孩子深沉的爱里,在她刚刚亲手签下的离婚证赋予的自由里,在她这间小小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出租屋里。
未来依旧艰难重重——顾隽霆的阴影、独自抚养孩子的压力、妹妹芷瑶的病情、甚至可能存在的关于生父母的谜团……
但此刻,知晓了来处,无论那来处多么不堪,她反而觉得脚步更加踏实了一些。
她站起身,走到床边,轻轻吻了吻浩轩和怡语的额头。
“妈妈在。”她轻声呢喃,像是在告诉孩子们,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无论过去如何,未来,她只会更加坚定地,走自己的路。 那条银脚链的秘密,她会深埋心底,直到她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去面对,或者,选择永远不再面对。而现在,她要做的,是守护好眼前这触手可及的、属于她和孩子们的微光。
喜欢再婚变首长夫人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再婚变首长夫人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