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泥巷的夜,是被秋雨和血腥味腌入味的。
雨水敲打着破瓦残檐,汇成浑浊的水流,冲刷着青石板路上早已淡去的车辙。巷子深处,唯有“镇远镖局”门前那盏气死风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在风雨中飘摇,像守灵人疲惫的眼。门楣上,“镇远”匾额裂开一道狰狞的刀痕,如同被撕开的伤口,尚未结痂。
灵堂设在穿堂大厅,简陋得透着凄凉。两盏长明灯的火苗被风拉扯得忽明忽暗,映着牌位上“谢远山”的名字,光影跳动,恍若亡魂不安的舞蹈。空气里混着纸钱灰烬的呛人味、雨水的潮湿和一股若有若无、萦绕不散的铁锈气息——那是无论怎么擦洗,似乎都已渗入地板的血味。
谢长安跪在蒲团上,背脊挺得像一杆插进地里的枪。十八岁的年纪,脸上却已寻不见半分少年意气,只剩下一片被苦难反复犁过的荒芜。眼眶深陷,唇色苍白,唯有那双盯着父母灵位的眼睛,黑得瘆人,里面没有泪,只有死水般的沉寂,以及沉寂之下,尚未熄灭的、幽暗的火星。
半月前,断魂岭那场蹊跷的伏击,带走了总镖头谢远山的性命,也带走了镇远镖局的魂。母亲郁结攻心,随之而去。诺大家业,顷刻崩塌。坊间传言,那伙贼人手段专业,目标明确,背后隐隐有城中新贵“金沙帮”的影子。可金沙帮势大,帮主金九龄手眼通天,这无凭无据的猜测,最终也只化作青泥巷街坊邻里一声声压抑的叹息。
“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像重锤擂在破鼓上,碾碎了雨声和哀思。那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摇摇欲坠的门板连同里面的悲伤一起拆解。
谢长安身体骤然绷紧,眼底的死水泛起一丝凌厉的涟漪。他缓缓起身,膝盖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没有立刻去应对门外的喧嚣,而是转身,走向供桌旁的兵器架。架上空空落落,只剩一杆断了枪头的白蜡杆,以及一柄斜靠在角落里的连鞘长剑。
剑,是谢家祖传的。模样寒酸,鲨鱼皮剑鞘磨损得看不清纹路,剑柄缠绳也已泛黑。他伸手握住,一股沁入骨髓的冰凉顺着手臂蔓延,比这秋雨更冷。拔剑出鞘半寸,剑身黯淡,布满深褐色锈斑,靠近剑格处还有米粒大小的崩口。任谁看,这都是该扔进废铁堆的玩意儿。
可父亲弥留之际,血染重衣,却用尽最后力气将这柄剑塞到他怀里,气息奄奄却字字千钧:“长安……守好它……剑在……谢家……便在……”
那时他不解,一柄破剑,何以承载一个家族的存亡?如今,他似懂非懂了。这剑,是父亲不屈的脊梁,是谢家最后的尊严。
“谢家的丧家犬!滚出来!再当缩头乌龟,老子就烧了这鬼地方,让你爹娘连个栖身的牌位都没有!”
门外叫骂声越发嚣张,是“疯狗”胡彪,金沙帮的爪牙,这几日已是第三次上门挑衅。前两次还只是言语羞辱,今夜,怕是图穷匕见。
谢长安深吸一口带着霉味和纸钱气息的空气,将剑彻底归鞘,紧紧握住。他走到门后,猛地拉开门栓。
“吱嘎——”
木门被粗暴地撞开,风雨裹挟着几条黑影涌入。为首者矮壮凶悍,满脸横肉,披着蓑衣,手提鬼头刀,正是胡彪。他身后跟着四个喽啰,眼神油滑,像打量猎物般扫视着灵堂,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鄙夷。
“哟,还没哭完呢?”胡彪咧嘴,黄牙在灯光下格外醒目,目光掠过灵位,毫无敬意,“小子,听好了!你爹生前欠我们金沙帮三百两雪花银,今日到期,连本带利,该还了!”
谢长安胸口一股恶气翻涌,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放屁!我爹一生清白,何时欠过你们金沙帮半个铜子!”
“嘿!白纸黑字,手印鲜红!”胡彪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晃了晃,迅速收回,“没钱?也行!把这镖局地契交出来!或者……”他目光扫向空荡的院子,“把你爹那杆‘盘蛇枪’孝敬给爷,爷一高兴,赏你几天安生日子!”
盘蛇枪?早已随父亲折戟沉沙。这些人,不过是找个由头,要彻底碾碎谢家这最后的立足之地。
谢长安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指甲深掐入肉。退无可退!谢家儿郎,可以死,不能跪!
“地契没有,枪也没有。”谢长安踏前一步,锈剑横陈,眼神如淬冰的刀锋,刮过胡彪一伙,“要命,有一条。”
胡彪一愣,旋即暴怒:“妈的!给脸不要脸!剁了他!拆了这灵堂!”
一声令下,四个喽啰狞笑着抽出钢刀,寒光凛冽,逼压上来。
谢长安心跳如鼓。他自幼习武,但家传“青阳功”浅薄,盘蛇枪法也只学皮毛,实战经验几近于无。面对四个持械恶徒,胜算渺茫。
但血性未冷!
一名喽啰率先发难,钢刀破风,直劈面门!简单,狠辣!
谢长安本能地举鞘格挡。
“铛!”
巨响震耳!巨力传来,他手臂剧痛,踉跄后退,背脊重重撞上墙壁,才勉强站稳。剑鞘上,留下一道深痕。
“废物!谢远山就生了这么个孬种!”喽啰得意,再次挥刀。其余三人合围而上。
绝望的寒意浸透四肢百骸。父母失望的眼神仿佛在眼前浮现。不!不能如此屈辱地死!
谢长安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再防御,竟是不顾自身空门大开,将全身力气贯于锈剑,连鞘带剑,当做短棍,朝着那喽啰心口猛刺而去!同归于尽!
那喽啰没料到他如此悍勇,刀势已老,闪避稍迟。剑鞘尖端,狠狠戳中其胸腹之间。
“呃!”喽啰吃痛,动作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异变突生!
谢长安因前冲之势,左手下意识前伸,恰好按在了那名喽啰持刀的手腕上!
接触的刹那,谢长安浑身剧震!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前所未有的饥饿感,如火山般喷发!这饥饿的目标,并非血肉,而是对方钢刀上那股冰冷的、锐利的“气息”!
他的掌心,仿佛瞬间化作无底深渊!
下一刻,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出现。
那喽啰只觉手腕一麻,惊骇地看到,自己精钢打造的腰刀,从被谢长安手掌按住之处开始,光泽急速黯淡,质地变得酥脆,继而如同烈日下的冰凌,无声无息地消融!化作一股闪烁着微光的金属流质,被疯狂吸入谢长安的掌心!
眨眼之间,钢刀荡然无存,只剩一个孤零零的刀柄。
“妖……妖怪啊!”喽啰魂飞魄散,瘫软在地,秽物横流。
胡彪等人亦骇然失色,僵立当场。徒手化铁?这绝非武功!
谢长安脑海一片空白。那股金属流质入体,化作一股精纯磅礴的能量炸开!灼热与冰冷交织,狂暴与温顺共存,远胜他苦修多年的微末内力!能量自行运转,疲惫尽消,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受伤的手臂瞬间恢复,力量充盈!
他看向左手,掌心如常。却能清晰“感知”到一个微小的漩涡正在平息。饱腹感与更深的渴望同时升起。一些杂乱画面碎片涌入脑海:铁匠炉的火光,锻打的叮当声,得刀时的狂喜……是这柄刀的残留印记!
这……是什么力量?!
他抬头,目光扫过惊恐的敌人,落在那些兵刃上。本能驱动着他。
他抬起左手,对准另一名喽啰的钢刀。
那喽啰怪叫欲逃。
但谢长安心念微动——吸力再现!隔空摄取!那钢刀剧烈震颤,光华溃散,步了前尘,化作能量流投入掌心!
“鬼啊!”又一个喽啰崩溃。
更强力量涌入!谢长安感觉身体轻盈欲飞,又充满毁灭力。脸颊潮红,瞳孔深处幽光点亮。
“装神弄鬼!老子劈了你!”胡彪强压恐惧,鼓起勇气,鬼头刀凝聚全身内力,一招“力劈华山”,悍然袭至!刀风呼啸,威力远超喽啰!
此时的谢长安,吸纳两刀精华,体内新生力量奔腾。他福至心灵,第一次,拔剑出鞘!
“锃!”
剑鸣沉闷。锈迹斑斑的剑身毫无光彩。但当那吞噬之力灌注其中时,异变再生!
剑身锈迹仿佛活物流动,崩口边缘幽光一闪。
谢长安挥剑直刺!依旧是枪法架势,简单凌厉!
“咔嚓!”
轻响过后,并非金铁交鸣。胡彪的鬼头刀,在与锈剑剑尖接触的刹那,如琉璃般寸寸碎裂!碎片尚未落地,便化作精纯能量,被锈剑尽数吞噬!
“不——!”胡彪亡魂大冒,丢弃刀柄,狼狈鼠窜,比喽啰更不堪。
谢长安未追。驻足原地,微喘。灵堂内,只剩瘫软的喽啰和狼藉。
雨未停,风更寒。
他低头凝视锈剑。剑身似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丝?掌心与剑柄接触处,传来满足的脉动。
父亲……这剑……究竟是何物?
我……又成了什么?
困惑、力量带来的悸动、隐隐的不安,交织心头。他走回供桌,望向父母牌位,声音沙哑,似誓言,似质问:
“爹,娘……无论此力是福是祸,是正是邪……既名‘饕餮’,儿便以此噬灵之道,吞尽仇雠,重振门庭!若天欲阻……则吞天!”
窗外,闪电撕裂雨幕,刹那照亮少年坚毅侧脸,与剑身上那仿佛活过来的、隐约构成古老饕餮图腾的诡异锈迹。
《饕餮噬灵诀》,于此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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