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具黑衣杀手的尸体被并排摆在寨中校场的空地上，如同四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黑风寨本就不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了更大的涟漪。火把噼啪燃烧着，跳跃的光焰映照着尸体僵硬的五官和脖颈、心口处那干净利落的致命伤，也映照着围观众人惊疑不定的脸庞。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一种无声的紧张。寨众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是金沙帮的人？那会是谁？如此训练有素、下手狠辣的杀手，为何会潜入黑风岭，目标直指谢长安和一个普通寨众？
杨震站在尸体前，面色沉静如水，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如同鹰隼般扫过每一处细节。焦大叔蹲在一旁，仔细检查着杀手的兵刃、衣物和身体特征，眉头越皱越紧。曹先生则摇着一把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羽扇，目光闪烁，不知在思索什么。
谢长安和石头站在一旁，由寨中懂些医术的老人给石头处理伤口，敷上解药。石头的脸色好了些，但眼神依旧带着后怕，不时看向谢长安，欲言又止。
“寨主，”焦大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声音冷硬，“看手法，是‘影煞’的人。专接脏活，认钱不认人，江湖上名声很臭。但他们一般只在繁华州府活动，很少涉足我们这种穷山恶水。”
“影煞？”杨震眼中寒光一闪，“价格不菲。看来，有人很舍得下本钱，非要长安的性命不可。”他的目光转向谢长安，带着询问，“长安，你可曾得罪过什么能请动‘影煞’的人物？或者……你父亲当年，是否结下过这等仇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谢长安身上。
谢长安心中念头飞转。能请动“影煞”的，绝非普通势力。金沙帮或许有这财力，但焦大叔判断不是他们。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石先生口中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玄天盟”！是因为自己这个“吞贼”剑主成了变数？还是因为父亲当年卷入的那块古玉？
但他不能提及玄天盟，那会暴露与石先生等人的接触，引来更多麻烦。他摇了摇头，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茫然与沉重：“回杨叔叔，侄儿年幼，一直随父亲在镖局，不曾得罪过这等人物。至于父亲……他为人仗义，或许有过争执，但结下这等不死不休、甚至要牵连家人的死仇，侄儿实在不知。”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神情恳切，倒也让人挑不出毛病。
杨震盯着他看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既然找上门了，躲是躲不掉的。传令下去，寨中警戒再提一级！巡哨队伍加倍，夜间增设暗哨！焦老弟，你亲自带几个好手，顺着杀手潜入的路线反查，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是！”焦大叔领命，立刻点人去了。
杨震又看向曹先生：“曹先生，你怎么看？”
曹先生羽扇轻摇，慢条斯理地道：“寨主，此事蹊跷。‘影煞’出手，目标明确，就是谢小哥。若仅为金沙帮悬赏，似乎不必动用此等专业杀手，代价太高。恐怕……谢小哥身上，或有我等尚未知晓的、足以引来更强敌窥伺的秘密。”他话里有话，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谢长安背后那用布包裹的长条物事。
此言一出，周围一些寨众看谢长安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感激他救了石头是一回事，但若因为他给整个寨子招来了更可怕的敌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一种微妙的气氛开始在场中弥漫。
谢长安心中一沉。曹先生这话，看似分析，实则是在将他置于孤立之地。他感受到了一些原本友善的目光变得疏离甚至带着一丝疑虑。
杨震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此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加强防备。都散了吧，各司其职！”他顿了顿，又对谢长安道，“长安，你受惊了，先回去好生休息。石头，你也下去养伤。”
众人逐渐散去，但那份沉重的压力和猜疑，却仿佛化作了实质，沉淀在寨子的空气里。
回到那间偏僻的木屋，谢长安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能感觉到，自己在黑风寨的处境，因为今夜这场刺杀，变得岌岌可危。杨震的态度虽然依旧维护，但底下的人心，已经开始浮动。曹先生那看似无意的一句话，更是毒辣。
他走到桌边，倒了一碗凉水，一口气灌下，冰凉的液体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烦躁。他从怀中取出那枚从杀手身上搜到的黑色令牌，在油灯下仔细端详。令牌触手冰凉，那团纠缠阴影的图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这到底是什么组织的标记？是“影煞”的标识，还是委托“影煞”的那个幕后黑手的信物？玄天盟？
他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他头脑更加清醒。外有金沙帮虎视眈眈，内有不知名的杀手组织潜伏暗处，寨中人心浮动，信任堪忧……当真是内忧外患，步步杀机。
“实力……还是实力不够！”谢长安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若他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何须畏惧这些魑魅魍魉？何须在意他人猜疑？吞噬“陨铁精粹”带来的提升虽大，但面对“影煞”这等组织，甚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玄天盟”，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多、更强的“灵材”来喂养“吞贼”，来提升自己！石先生那边的交易，似乎成了目前唯一可行的捷径，尽管风险巨大。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稳住黑风寨的局势，至少要取得杨震毫无保留的信任，或者……拥有让寨中人不敢妄加猜疑的威望。
就在他心潮起伏之际，窗外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极轻微的叩击声。
谢长安眼神一凝，手握住了“吞贼”剑柄。又是柳三娘？
他走到窗边，没有立刻开窗，而是压低声音问道：“谁？”
窗外沉默了一下，传来的却是一个低沉而略显嘶哑的男声，并非柳三娘：“小子，是我。”
这个声音……是焦大叔？！
谢长安心中一惊，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打开了窗户。只见窗外阴影里，站着的果然是面色冷峻的焦大叔。他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眼神却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复杂。
“焦大叔？您这是……”谢长安疑惑道。
焦大叔没有进屋的意思，只是隔着窗户，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低声道：“小子，今晚你出手救石头，我看在眼里。够快，够狠，是块搏命的好料子，没丢你爹的脸。”
谢长安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微微一怔：“焦大叔过奖，当时情势危急，不得不如此。”
焦大叔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客套话免了。我来找你，是告诉你两件事。第一，曹狐狸那家伙，心思多，他的话，你听一半信一半就行，别全往心里去。寨子里大多数兄弟，眼睛是雪亮的。”
谢长安心中微动，点了点头。
“第二，”焦大叔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凝重，“杀手的来历，恐怕比‘影煞’还要麻烦些。我年轻时在外面跑过，隐约听说过一个更隐秘的组织，标记似乎就是某种阴影图案……如果真是他们，那你小子的麻烦就大了。寨主未必能一直护得住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等谢长安回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夜色，消失不见。
谢长安站在窗前，看着焦大叔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再起。焦大叔深夜冒险前来示警，意味着寨中并非所有人都被猜疑蒙蔽，也意味着情况可能比他想象的更糟。
那个比“影煞”更麻烦的组织……会是玄天盟的外围力量吗？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星光黯淡。内忧外患之下，他仿佛一叶孤舟，航行在危机四伏的怒海之上。
但，那又如何？
谢长安缓缓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坚毅的光芒。父亲的血仇未报，谢家的冤屈未雪，他岂能在此倒下？
（第十三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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