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早上,天还没亮透,302病房里的灯就已经亮了。
江川趴在父亲的床边,胳膊肘撑在冰凉的床沿上,半边脸埋在臂弯里,睡得很沉。
口水浸湿了袖子,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父亲的呼吸声很轻,带着氧气管特有的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输液管里的药水还在一滴滴往下落,滴速被调得很慢,大概是为了省着点用。
江川昨晚找护士问过,这瓶药要三百多块,够他修半个月自行车了。
5床的老太太醒了,开始咳嗽,一声接一声。
她女儿打着哈欠坐起来,给老太太倒水,保温杯盖拧开时发出的一声闷响。
江川被惊醒,猛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迷茫,下意识地看向父亲。
父亲睡得很安稳,胸口起伏均匀。
江川松了口气,揉了揉眼睛。
他坐直身体,脖颈传来一阵刺痛,像有根筋被抽住了。
这三天,他几乎没怎么正经睡过觉,要么趴在床边,要么蜷在椅子上,醒来浑身都疼。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还是黑屏。
从父亲住院那天起,手机就没电关机了,一直忘了找地方充电。
充电器还在维修铺的工具箱里,和一堆螺丝刀、扳手扔在一起。
他现在连时间都不知道,只能靠窗外的天色和护士换班的时间来判断。
肚子饿得咕咕叫,胃里空荡荡的,泛着酸水。
他昨天一天只吃了一个馒头,还是王大爷早上来看父亲时带来的。
王大爷还塞给他五十块钱,让他买点吃的,江川没要,把钱硬塞了回去。
王大爷叹着气走了,走之前说帮他去维修铺看看有没有人来取车。
江川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膝盖响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有点突兀。
5床的女儿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给老太太喂水。
江川没在意,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往外看。
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雪。
远处的马路上,汽车驶过,溅起一片片泥水。
铁北的冬天,总是这样又冷又湿,让人心里也跟着发沉。
他掏出手机,按了一下电源键,屏幕毫无反应。
他皱了皱眉,把手机塞回兜里。
他得找个地方充电,不然林暮那边联系不上,该着急了。
林暮去集训快一个月了,走之前说会每天给他发微信报平安。
江川很少回,不是不想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他在修车?说他在照顾父亲?说他又没钱交医药费了?这些都不能说。
林暮那么干净的一个人,不该被这些烂事拖累。
江川走到病房门口,想去找护士站借个充电器。
刚拉开门,就看到护士拿着一张单子走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护士停在他面前,把单子递过来:6床家属,去交一下费,已经欠费了。
江川接过单子,手有点抖。
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的,看得他头晕。
住院费、检查费、药费,加起来又是一千多。
他口袋里的银行卡里只剩下不到一千块,是交完押金剩下的。
我...我知道了。
江川把单子叠起来,塞进棉袄内兜,贴身放着。
单子的边角硌着胸口,像块冰。
护士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江川站在原地,没动。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感觉有点喘不过气。
去哪里弄钱?
这个问题像个沉甸甸的石头,压了他三天。
亲戚朋友?铁北的亲戚大多自身难保,关系好的早就借遍了。
母亲那边?他连母亲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
江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父亲还在里面躺着,他得先把费用交了,不能停药。
他转身回病房,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父亲。
父亲还在睡,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江川伸出手,轻轻抚平父亲的眉头,指尖触到父亲粗糙的皮肤,心里一阵发酸。
他低声说,像是怕吵醒父亲:爸,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父亲没什么反应,只是呼吸稍微重了些。
江川转身走出病房,脚步有些沉重。
他不知道能去哪里借钱,只能去碰碰运气,找找以前父亲在钢厂的老同事,或者...他想不出还能找谁。
外面的风更大了,江川裹紧了棉袄,缩着脖子往医院门口走。
路边的垃圾桶旁,有个捡破烂的老太太,正蹲在地上翻找着什么。
江川看了她一眼,脚步没停。
在铁北,谁都活得不容易。
林暮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有点发抖。
第十七次拨打江川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还是那个冰冷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他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在画架旁边的椅子上。
手机地一声落在厚厚的画册上,屏幕亮了一下,映出他苍白的脸。
画室里很安静,其他同学都睡着了,横七竖八地躺在折叠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只有角落里的应急灯亮着,发出微弱的绿光,勉强能看清物体的轮廓。
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林暮坐在画板前,面前摊着一张画了一半的素描。
画的是集训基地后面的一片荒地,枯枝、碎石、断墙,和铁北的废弃工厂有点像。
他本来想画完发给江川看,问他像不像他们以前常去的那个地方。
可现在,画纸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几根凌乱的线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画的是什么。
他拿起手机,解锁,点开短信。
信息里还是三天前的记录。
他发的:今天老师夸我速写进步了。
江川回的:
他发的:铁北冷不冷?你多穿点衣服。
江川回的:知道。
他发的:我给你画了张修车铺的速写,等回去给你看。
江川没回。
从那天起,江川就没再回过信息。
林暮一开始没在意,江川总是这样,忙起来就忘了回消息。
他以为过两天就好了,可三天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开始慌了。
昨天晚上,他第一次拨打江川的电话,没人接。
他安慰自己,江川可能在修车,没听见。
第二次打,还是没人接。
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十次,电话关机了。
一晚上,他几乎没合眼。
画也画不进去,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江川是不是出事了?修车铺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还是...还是江川父亲的病又加重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心里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疼得发慌。
林暮拿起手机,点开和江川的信息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打:
江川,你看到消息回我一下。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看到回我!
江川!
他一条接一条地发,像是这样江川就能看到一样。
可对话框里,永远只有他发出去的绿色气泡,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冷冽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点湿意。
外面黑漆漆的,只有远处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
集训基地在市郊,晚上很安静,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叫声。
这里离铁北很远,坐火车要五个多小时。
林暮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还是觉得冷。
江川给他的那个暖手宝,充电式的,外面包着旧报纸,丑丑的,但很暖和。
他走之前把它留在了维修铺,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又想起江川的手,总是带着机油味,粗糙,布满薄茧,却很稳。
每次江川帮他修画笔,或者帮他削铅笔的时候,他都忍不住盯着看。
江川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动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江川...林暮低声叫了一句,声音很轻,很快被风吹散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窗边站了多久,直到肩膀开始发麻,才回到画板前。
他拿起铅笔,想继续画画,可笔尖在纸上划了半天,只留下几道凌乱的痕迹。
他烦躁地把铅笔扔在画纸上,发出的声响。
旁边床上的同学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什么,又睡了过去。
林暮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五点。
天快亮了。
他点开手机相册,里面存了很多照片,大多是铁北的风景,废弃的工厂,生锈的管道,还有...江川。
有江川修车时的样子,有江川蹲在地上啃馒头的样子,有江川在废弃工厂里抽烟的样子...
都是他偷偷拍的,没让江川知道。
他点开一张江川的照片,是夏天的时候拍的。
江川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坐在维修铺门口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个扳手,正在修一辆自行车。
阳光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林暮的手指轻轻拂过屏幕上江川的脸,心里一阵发酸。
他不知道江川到底怎么了,但他知道,江川一定是遇到麻烦了。
江川从来不会这样,三天不回消息,电话还关机。
林暮拿起手机,又一次点开拨号界面,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按下了拨打键。
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那个冰冷的女声。
他挂断电话,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
画室里渐渐亮了起来,晨光透过窗户,照在散落一地的画纸上,照在未完成的素描上,照在蜷缩在椅子上的林暮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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