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以北三十里，被韦小葆命名为“镇北一号”的棱堡，如同一个灰白色的、多角的巨兽，在短短月余时间内，便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屹立在了南下的要冲之地。其墙体并非传统的垂直或缓坡，而是带着精确计算过的倾角，一个个锐利的棱角向外突出，在塞外的烈日下泛着水泥特有的冷硬光泽。堡墙上，箭垛、射击孔排列井然，黑洞洞地指向远方，无声地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然而，在这座凝结了韦小葆无数心血的“科学造物”内部，气氛却并非全然乐观。
棱堡中心的空地上，一队队兵士正在军官的带领下进行操练，但许多老兵，尤其是那些跟随张玉麟等宿将多年的部下，眉宇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疑虑甚至轻蔑。他们习惯了野战冲杀，习惯了依营寨而守，对于这座不用传统砖石、不见多少木料、形状古怪的“灰疙瘩”，实在难以产生信任。
“娘的，这玩意能挡住葛尔丹的铁骑？我看一阵撞车就能给它怼个窟窿！”一个脸上带疤的百夫长啐了一口，低声对同伴抱怨。
“就是，光秃秃的，连个像样的马面墙都没有，棱棱角角的，看着就邪性。”另一人附和道，“听说全是那啥‘水泥’糊的，能结实到哪去？别到时候箭没挨几支，自己先塌了。”
“娃娃将军就会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真打起来，还得靠咱们真刀真枪！”
类似的议论，在堡内私下流传。张玉麟听着麾下这些牢骚，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他亲眼见证了棱堡的快速建成，也折服于韦小葆那种严谨到近乎苛刻的态度，但……这毕竟是战场，是要用鲜血和生命来检验的。这前所未见的堡垒，真的能行吗？
这一日，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尖锐的警钟声便骤然刺破了“镇北一号”的宁静！
“敌袭——！北方出现大队骑兵——！”
堡墙上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士兵们各就各位，弓上弦，刀出鞘，紧张地望着北方地平线上卷起的滚滚烟尘。
张玉麟第一时间冲上了主棱堡的观察位，韦小葆也在李力世和风际中的护卫下登上了墙头。只见远处蹄声如雷，至少有上千葛尔丹的先锋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向着棱堡汹涌扑来。他们人马皆披轻甲，速度极快，显然是想凭借骑兵的冲击力，一举试探甚至突破这座新出现的堡垒。
“准备迎敌！”张玉麟习惯性地大吼，指挥着士兵们准备弓箭、擂石。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按照传统守城战的经验，骑兵冲到墙下是最危险的阶段。
然而，韦小葆却异常平静。他透过特制的“望远镜”（用水晶磨制的单筒望远装置），仔细观察着敌军的队形和速度，对身边的传令兵道：“传令各棱堡，按预定方案，进入交叉火力覆盖区域再行攻击。没有命令，不得擅自放箭。”
命令传达下去，墙头的气氛更加紧张。眼看着敌军骑兵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他们狰狞的面孔和挥舞的弯刀，许多新兵的手都在发抖，连老兵们也屏住了呼吸，不明白大帅为何还不下令放箭。
五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葛尔丹骑兵发出了震天的呼啸，开始最后的加速冲刺，如同一柄利剑，直插棱堡正面！
就在他们冲入距离棱堡墙基约一百五十步的区域时，韦小葆猛地挥下了手臂！
“打！”
刹那间，原本寂静的棱堡仿佛瞬间活了过来！但攻击并非来自正面的墙体！
只见左右两侧凸出的棱堡侧面，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和少量火枪手，几乎是同时发出了怒吼！箭矢如同疾风骤雨，火枪喷射出致命的弹丸，它们并非射向正前方的敌军，而是划出一道道致命的斜线，精准地覆盖了正面敌军冲击集群的侧翼！
这正是棱堡设计的精髓——**交叉火力**！
正在埋头冲锋的葛尔丹骑兵，完全没料到攻击会来自侧面！他们厚重的正面装甲失去了作用，脆弱的侧翼完全暴露在棱堡的侧射火力之下！瞬间，人仰马翻，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收割般成片倒下，惨叫声、马嘶声顿时响成一片！
“这……！”张玉麟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守城多年，何曾见过如此高效的杀戮？敌军甚至还没摸到墙根，就已经死伤惨重！
侥幸冲过交叉火力网的少数骑兵，终于贴近了墙根。他们试图寻找死角，架设云梯，或者用刀斧劈砍墙体。然而，他们绝望地发现，无论他们躲在哪一段墙根下，总有一个甚至两个棱堡的侧面，能够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将箭矢或弹丸送到他们头顶！
没有死角！
与此同时，一些骑兵试图冲击棱堡的锐角部位，认为这里可能是薄弱点。然而，等待他们的是堡墙上预留的、专门对付墙根敌人的“陷阶孔”和“落石口”。滚烫的开水、沉重的擂石倾泻而下，让墙根变成了真正的地狱。
更让葛尔丹骑兵崩溃的是，他们带来的简易撞车，在面对坚硬异常的水泥墙体时，显得如此无力。沉重的撞木撞击在灰白色的墙面上，只留下一个浅坑和一片白点，反而震得操作撞车的士兵手臂发麻。墙体纹丝不动！
进攻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丢下了近两百具尸体和无数哀嚎的伤兵，葛尔丹的先锋骑兵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单方面的屠戮，仓皇撤退，来时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堡墙上，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胜了！我们胜了！”
“天神！这堡垒……太厉害了！”
“大帅威武！”
士兵们挥舞着兵器，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们很多人甚至没来得及和敌人照面，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张玉麟缓缓转过身，看向身边依旧平静的韦小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羞愧，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服。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盔甲，对着韦小葆，郑重地抱拳，深深一躬：
“大帅！末将……服了！往日多有疑虑，实乃末将坐井观天，不识泰山！此堡……真乃国之利器！末将拜服！”
他这一拜，身后那些原本心存疑虑的老兵悍卒，也纷纷收起所有的轻视，用敬畏的目光望向那位年轻的统帅和他脚下这座神奇的堡垒。
韦小葆伸手扶起张玉麟，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张将军请起。堡垒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接下来，如何利用好这些堡垒，还要倚仗诸位将军之力。”
老兵的质疑，在棱堡无可辩驳的防御力面前，彻底烟消云散。经此一役，“韦氏棱堡”和“水泥”的威名，将随着这些老兵的口口相传，迅速成为西北边军新的信心支柱。理性的设计，用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赢得了最重实际的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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