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平稳地进行着,百官们逐渐习惯了御座上那位小听众的存在。
凤倾羽一开始还觉得新奇,努力瞪大眼睛听着,但那些“赋税”、“河道”、“边关”之类的词汇对她来说如同天书,听着听着,小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眼皮也开始打架,全靠抓着父皇的龙袍才没歪倒。
凤临霄看着女儿强撑的小模样,觉得既可爱又好笑,正考虑是否让苏铭先送她回去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高声通传:
“报——!八百里加急军报——!”
一名风尘仆仆、盔甲染尘的传令兵疾奔入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份粘着羽毛的紧急军报,声音嘶哑:“启奏陛下!江南道突发特大暴雨,青江、洛水多处决堤,洪水泛滥,沿岸三州十七县受灾严重,良田屋舍尽毁,灾民流离失所,恐……恐有疫病之危!”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江南道是天启重要的粮仓和赋税重地,此次水患波及如此之广,后果不堪设想!
凤临霄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接过苏铭迅速传递上来的军报,飞速浏览,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众卿!”他放下军报,声音沉肃,“灾情紧急,刻不容缓!当务之急,是赈灾安民,堵住决口,防止疫病蔓延!户部!立刻调拨钱粮,能拿出多少?”
户部尚书连忙出列,一脸为难:“陛下,今年北狄战事和各地修缮已耗去大量库银,如今国库虽有余粮,但现银……恐仅能支撑初期所需。且南方粮仓亦有部分被淹,粮食转运调配需时……”
“工部!立刻选派得力干员,携带物资,星夜赶赴决口处,主持抢修!”凤临霄又看向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也是面露难色:“陛下,堵决口需大量石材木材和民夫,如今道路被洪水冲毁,物资运输极为困难,征集民夫亦需时间,恐怕……”
“太医院!立刻筹备防疫药材,选派太医,随赈灾队伍一同南下!”
太医院院使躬身道:“臣遵旨!只是……防疫药材所需甚巨,一时恐难以筹措齐全,且太医人数有限,灾区范围太大……”
一个个难题被抛出来,殿内气氛越来越沉重。
赈灾需要钱、粮、人、药,样样都紧缺,样样都需时间,而灾情却如火势,不等人啊!
大臣们纷纷献策,但多是拆东墙补西墙,或是远水难救近火,难以拿出一个立竿见影、全面有效的方案。争吵声、叹息声此起彼伏。
凤倾羽原本都快睡着了,被这突然紧张起来的气氛和众人焦急的声音惊醒。
她茫然地眨着大眼睛,看着底下那些白胡子老爷爷和叔叔们一个个愁眉苦脸、吵来吵去,好像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她听不懂那些复杂的事情,只知道大家都很着急。
她歪着小脑袋,努力理解着只言片语:“没有钱钱……没有粮粮……路坏了……人生病了……”
她看着父皇紧锁的眉头,觉得父皇好像也很烦恼。她想帮帮父皇。
就在朝臣们争论不休、一筹莫展之际,一个软糯清脆、带着明显困惑的童音,突然在寂静下来的瞬间响起,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父皇……大家没有钱钱粮粮……但是,那些坏掉的房子和路路,不是有很多很多木头和石头块块吗?水水里捞起来,洗洗干净,不可以拿来修新的家家和路路吗?”
“那些……那些跑出来的叔叔姨姨,他们自己的家家没有了,肯定很想快点修好呀!让他们自己修自己的家家,修好了就能住,他们肯定愿意干活呀!这样……这样不就不用等很远很远的人来啦?”
“还有还有,”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想到了好主意,眼睛亮晶晶的,“生病了要吃药药,山里不是有很多草草吗?让认识草草的爷爷一起去,教大家找能吃的草草和治病的草草,不就可以了吗?”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争吵的大臣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龙椅旁那个一脸天真、正为自己的“好主意”而有点小得意的小公主。
以工代赈?就地取材?发动灾民自救?征召本地郎中并利用当地药材资源?
这些他们正在复杂化的、纠结于钱粮调配、人力征召的难题核心……竟然被一个三岁稚童,用最朴素直白的语言,一语道破?!
是啊!洪水冲毁了家园,但也留下了大量的建筑材料!灾民流离失所,但他们重建家园的意愿最强烈,是最可用的人力!南方多草药,为何一定要苦苦等待从京城千里迢迢运送?
他们这些浸淫朝政多年的老臣,竟一时陷入了思维定式,只想着如何从外部调拨资源,却忽略了灾区本身可能存在的潜力和灾民自身的力量!
凤临霄也愣住了,他低头看着女儿那双清澈纯净、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不是什么精妙的国策,但这却是最直接、最快速、最能抓住问题关键的思路!
“哈哈!好!说得好!”一声洪亮的大笑打破寂静,慕容明璋率先反应过来,击掌赞叹,“公主殿下虽年幼,此言却如醍醐灌顶!臣觉得可行!就地取材,以工代赈,发动灾民自救,这才是最快最有效的法子!”
“臣附议!”户部尚书也激动起来,“如此可极大缓解钱粮和人力压力!”
“臣附议!太医院可立刻遴选熟知南方药材的医师,绘制简易图谱,教导灾民辨识采摘常用草药!”太医院院使也连忙道。
一时间,群臣纷纷附和,刚才的愁云惨淡一扫而空,思路被彻底打开,各种基于这个核心思路的具体执行方案被迅速补充和完善起来。
凤临霄看着底下瞬间被点燃、积极献策的臣子们,再看看身边因为被大家夸赞而有点不好意思、小脸微红往他身边缩的女儿,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骄傲,更有一种深深的触动。
他朗声道:“便依此议!各部立刻按照公主……呃,按照此思路,细化方案,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众臣躬身领命,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响亮振奋。
退朝后,凤临霄抱着女儿走下御阶,忍不住在她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声音里满是赞赏和不可思议:“朕的小阿梧,今日可是立了大功了!”
凤倾羽搂着父皇的脖子,虽然不太明白自己立了什么功,但看到父皇开心,大家也不再吵架,她也开心地笑了:“阿梧棒棒!阿梧厉害!”
看着女儿纯真的笑容,凤临霄心中一片柔软。
或许,他带阿梧来听朝,并非只是为了让她解闷。这孩子的心,纯净剔透,有时反而能直指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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