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宫檐飞角切割着天际的灰蓝。
勤政殿外,百官垂首已三日。
风不动,云不散,朝会却迟迟不开。
金銮殿前的青砖被踩得发亮,可那扇象征权力中枢的大门,依旧紧闭如铁。
有人暗自揣测——九皇子摄政,究竟只是权宜之计?
还是大靖真的要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洗牌?
都察院审计司内,烛火未熄。
苏识立于案前,一袭靛青官服衬得她身形清瘦而挺拔。
她指尖轻点一份户部呈报的采买清单,眉心微蹙。
纸面整洁,字迹工整,可数字之间的逻辑漏洞却像一根刺,扎在她惯于剖析细节的神经上。
“三月十七,北境军需粮草采购,申报价高于市价四成。”她低声念道,“同日,南州布匹调拨,数量与仓储记录不符,差额足以养活两千流民。”
柳绿站在侧旁,捧着厚厚一摞卷宗,声音压得极低:“提举大人,这已是本月第七次发现类似问题。刑、礼、工三部虽有拖延,尚在可控范围,唯独户部……几乎处处设障。”
苏识缓缓合上册子,眼神冷得像冬夜深井。
她太清楚这种手法了——不是蠢,是精明的混乱。
故意保留旧制残余,制造新政推行受阻的假象,再借言官之口渲染“改革过激”“操之过急”,最后逼得新权退让,旧势回潮。
这些人,从来不怕明刀明枪,怕的是秩序重构后,自己沦为被淘汰的残次品。
所以他们选择搅浑水。
但苏识不怕乱,她只怕没人犯错。
“调近三个月各地奏报副本,”她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要看每一笔经户部核验的财政流转,逐地、逐项、逐人比对。”
柳绿心头一震,立刻应声而去。
当夜,宫墙西北角。
荒废已久的值房掩映在枯藤之后,连巡夜太监都避而远之。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屋脊,落地无声。
白砚摘下蒙面黑巾,手中攥着半张焦边信纸。
他疾步穿行于暗巷,最终叩响了内政院偏殿的小门。
萧玦已在等候。
烛光下,他面容冷峻,眸光如刃。
接过残片一看,唇角竟勾起一丝冷笑:“‘待变起东南,便可内外呼应’……好一个里应外合。”
他的指节轻轻敲击桌面,节奏沉稳,仿佛早已预料。
“他们不等皇帝醒,他们在等天下乱。”
“那就让他们变。”一道清冷女声从屏风后传来。
苏识缓步而出,手中拿着刚整理好的比对简报。
她目光落在那残信上,没有惊慌,反倒有种猎手看见猎物踏入陷阱的笃定。
“可变,得按我们的节奏来。”她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空白诏令草稿,“既然他们想用混乱否定新政,那我们就先掀一场更大的风暴——由我们主导的清算。”
萧玦抬眼看向她,墨瞳深处掠过一丝赞许。
次日清晨,一道谕令突降六部:
“即日起,重启‘特别稽查处’临时编制,时限七日,专查户部三年积弊!由内政院提举苏识亲自主持,权限直通监国府,凡阻挠者,视同抗旨。”
消息如惊雷炸开。
更令人措手不及的是,苏识亲自拟定的十项稽查重点,并未指向任何一位高官显贵,反而全部聚焦于基层书办、库吏、账房小员——那些常年游走于制度缝隙中的“螺丝钉”。
而她在公告末尾加了一句斩钉截铁的话:
“凡主动坦白者,减罪两级;举报上级舞弊确凿者,破格擢升,优先补缺。”
一句话,撕开了沉默的共谋网。
午时未到,就有三名户部主事跪在都察院门口,捧着账本自首;申时,一名仓吏哭诉被上司胁迫虚报损耗,当场交出私设账册;戌时,稽查处连夜提审,十七名中层官员因证据确凿被当场锁拿,押送大理寺候审。
整个户部,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
高层尚未统一口径,底层已开始互相揭发。
昔日牢不可破的利益链条,在苏识这记“分化瓦解”的精准打击下,节节崩断。
夜色渐深,苏识独自立于内政院阁楼窗前,望着远处灯火零星的宫宇。
风吹动她的衣袂,也吹不散眼底那一抹深藏的锋芒。
真正的博弈,不在案牍之间,而在人心之上。
而她要做的,就是让这场风暴,刮得再猛烈些——
直到所有躲在阴影里的手,都被逼着伸出来,暴露在光下。
夜色如墨,京城市井却未曾入眠。
酒楼茶肆间,说书人惊堂一拍:“列位听真!户部三十七名官吏落网,私账暗册堆满大理寺大堂,连库房地砖下都挖出金锭来!”台下哗然,百姓拍手称快。
孩童在巷口唱起新编的俚谣:“苏提举,铁面郎,蛀虫见她魂先丧!”短短两日,“户部刮骨新政”已成街头热话,民间报房刊发的《京闻抄》头版赫然印着“清流之光,为民执剑”八字,署名匿名,实则出自柳绿之手——正是苏识授意的一步暗棋。
她要的不是朝堂震怒,而是民心沸腾。
唯有民声如潮,才能压住那些藏在紫宸殿角落里蠢蠢欲动的老骨头。
果然,次日早朝未启,礼部尚书便联合六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苏识“越权专断、滥设机构、动摇国本”,言辞激烈,直指其“妇人干政,恐酿前朝吕武之祸”。
奏章呈至监国府时,萧玦正执笔批阅边关军报。
他看罢轻笑一声,墨笔一掷,朱批二字力透纸背:“驳回。”
“民怨沸腾,不查何以安天下?”他在朝会上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寒刃出鞘,“如今百姓称颂新政,尔等却要为贪蠹鸣冤?本王倒想问问,你们心疼的到底是制度,还是自己藏在账本后的手?”
满殿寂然,无人敢应。
那些曾指望借舆论反扑、逼苏识退让的老臣,终究被她抢先一步掀了底牌。
他们原以为煽动清议便可制衡新权,却不料这女子早已将民意炼成了刀,反手插进他们的软肋。
更深露重,御书房外长廊空寂。
萧玦负手而立,玄色披风在夜风中微扬。
远处都察院灯火通明,人影穿梭不息,仿佛一座永不熄灭的审判之塔。
他知道,那盏灯下的人,从不曾真正合眼。
脚步轻悄,苏识走来,手中捧着一份薄册,封皮无字,内页却列着三部拖延推行《内政典章》的主事官员姓名,每人旁皆附有详实考绩与拖延证据。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问,语气平静,却藏着试探。
她站在他身侧,目光投向远方宫阙重重,唇角微扬,似笑非笑:“不处理。”
萧玦眸光微动。
“明日我会提名他们去新设的‘政务讲习堂’任讲师,专讲如何执行《苏典》。”她语气温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毕竟,最懂怎么拖的,才是最好的老师。”
风掠过檐角铜铃,发出细微颤音,像是一道即将撕裂夜幕的雷鸣前兆。
萧玦沉默片刻,终是低笑出声,那一声“狠”几乎融进夜色里,却又清晰得如同刀锋划过冰面。
而这场风暴的余波尚未平息,真正的棋局,才刚刚摆开案席。
喜欢李言李语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李言李语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