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渊市郊外的荒草坡被月光浸得发白，顾昭的登山靴踩过带露的草叶，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他仰头看向坡顶那棵枯树，枝桠间的乌鸦早没了影子，只剩几片黑羽飘落在地。
苏绾走在他左侧，背包带在肩头勒出浅痕；哑僧落后半步，铜铃系在腕间，每走一步便发出细碎的轻响——像极了陈玄当年修玉时，用鬃刷扫去玉粉的声音。
\"到了。\"苏绾突然停步，手电筒光束扫过坡腰处的土坎。
顾昭顺着光看过去，一截青石板从荒草里露出来，缝隙间的青苔泛着幽绿，石板边缘刻着半朵缠枝莲纹——和陈玄印章背面的纹路分毫不差。
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石板，残玉在胸口发烫。
灵脉顺着指腹窜上来，像无数细针扎着神经末梢。\"下面是空的。\"他声音发颤，指甲扣住石板缝隙，\"师父说的'真约'，应该就在这下面。\"
苏绾蹲下来帮忙，两人合力掀开石板，下方赫然露出半扇石门。
门楣上\"断契誓约\"四字被风雨磨得模糊，却仍能看出刀刻的狠劲。
顾昭伸手轻触门沿，灵脉突然翻涌——不是修复古物时那种温凉的触感，倒像摸到了烧红的铁块，烫得他猛地缩回手。
\"伪死契。\"他攥着发麻的手指，\"这门被设了局，硬闯的话...会触发契灵反噬。\"
苏绾从背包里抽出《苏氏家录》残页，泛黄的纸页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指尖划过残页上的符文，又对照着石门上的刻痕，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三回九转灵契锁。\"她抬头时目光锋利如刀，\"需要按顺序解开三组契约印记，每组对应不同的契灵共鸣。\"她转向哑僧，\"哑僧师父，麻烦您用铜铃引动第一道共鸣。\"
哑僧没说话，只是点头。
他抬手轻摇腕间铜铃，清越的声响像一根银针刺破夜色。
顾昭看着石门左侧的浮雕——原本模糊的兽首眼睛突然亮了，是那种带着锈色的暗红，像被唤醒的活物。
\"银匣。\"苏绾把背包甩到前面，取出那个装着修复工具的银匣递过去。
顾昭接过时，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背。
他深吸一口气，将银匣按在兽首浮雕上。
残玉的热度顺着血脉涌到指尖，他闭上眼，点化能力如潮水漫过浮雕表面——
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炸开。
他看见一个穿青衫的老人，手持刻刀在石门前反复比划。\"第一组契印，以钟磬为引。\"老人的声音带着古意，\"第二组以血为媒，第三组...以誓为锁。\"画面突然扭曲，老人转身时露出半张脸——分明是陈玄年轻时的模样！
\"顾昭！\"苏绾的手按在他肩头上，\"你看到了什么？\"
顾昭猛地睁眼，额角全是冷汗。
他抓过苏绾的手电，光束扫过石门：\"第一组在左边兽首，第二组在中间云纹，第三组...在右边的凤鸟眼睛里。\"他指向凤鸟喙部，\"顺序是兽首、云纹、凤目，对吗？\"
苏绾快速核对家录残页，抬头时眼里有光：\"对！你怎么——\"
\"师父刻的。\"顾昭摸了摸胸口的残玉，喉咙发紧，\"他把解契顺序刻进了浮雕的灵脉里。\"
哑僧的铜铃再次轻响。
这一次，清音里多了几分沉郁，像古寺晨钟撞在人心上。
左侧兽首的眼睛暗了下去，右侧云纹浮雕突然凸起半寸。
苏绾取出鉴定刀，刀尖在云纹中心轻点，一滴血珠渗出来，落在云纹凹陷处。
血珠没入石纹的瞬间，石门发出\"咔\"的轻响。
\"第三组。\"顾昭走到右侧凤鸟浮雕前，盯着那对原本空着的眼睛。
他想起幻境里陈玄说的\"以誓为锁\"，突然伸手按在自己心口。
残玉的热度透过布料传来，像师父当年拍他肩膀时的温度。\"我以断契者传人之名起誓，\"他对着凤鸟眼睛低声说，\"今日解契，只为寻真。\"
凤鸟眼睛里突然泛起金光。
顾昭看着那点金光慢慢扩散，整座石门都开始震动。
苏绾拽着他后退两步，哑僧的铜铃在此时连响三声。\"轰——\"石门缓缓向两侧退去，露出一条向下的青石台阶。
台阶深处飘来混着檀香的铁锈味，像极了玉衡轩修复室里，陈玄用酸蚀法去铜锈时的气味。
\"小心脚下。\"顾昭摸出随身携带的狼毫笔，笔尖蘸了点银匣里的修复胶，在台阶边缘画了道淡痕。
苏绾挑眉：\"灵契陷阱？\"
\"师父说过，断契者的墓门，防的从来不是外贼。\"顾昭用狼毫轻敲台阶，某块石板应声陷下半寸，\"是防那些想篡改誓约的自己人。\"
三人沿着台阶往下走，每一步都走得极慢。
顾昭的狼毫在前方探路，苏绾的手电筒左右扫射，哑僧的铜铃则始终低低响着，像根看不见的线牵着他们的脚步。
大约走了二十丈，台阶尽头出现一座巨大的地下石殿。
殿顶嵌着夜明珠，冷光把整个石殿照得透亮。
正中央，一座一人高的黑曜石碑矗立着。
碑身刻满密密麻麻的小字，顾昭凑近细看——是历代断契者的姓名，从唐开元年间的\"李怀瑾\"，到明万历的\"周承业\"，再到清末的\"林鹤年\"，每一个名字旁都刻着断契时间和未竟之誓。
他的手指慢慢往下移，在碑体最下方停住。
那里新刻着一行字：\"陈玄·断契誓约·三年前未竟之誓\"。
墨迹未干，还带着淡淡的松烟墨香。
\"师父...\"顾昭的指尖轻轻抚过\"陈玄\"二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师父说要去\"见个老朋友\"，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原来不是失踪，是来这里刻下断契之誓，用自己的命做刀，剖开灵控派的谎言。
苏绾的手搭在他背上，隔着两层衣服都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他等了你三年。\"她声音轻得像叹息，\"等你长大，等你能看懂他留下的契，等你能替他走完最后一步。\"
哑僧不知何时走到碑前，伸手按在碑体上。
他的掌心泛着淡金色的光，那是灵界守护者特有的契力。
顾昭看着那抹金光渗入碑身，突然发现碑底有一行更小的字：\"真约藏于碑心，解契者需以命相换。\"
\"顾昭！\"苏绾突然拽住他胳膊往后拉。
顾昭踉跄两步，就见方才站的位置，地面裂开一道细缝，黑红色的液体正从中渗出，散发出腐肉般的腥气。
\"誓约未解，擅入者将成新契。\"
低沉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像有人在石缝里说话。
顾昭抬头，发现黑曜石碑正在泛红。
原本黑色的碑体像被泼了血，红色纹路从\"陈玄\"二字开始，蛇一样爬向整个碑身。
石殿的夜明珠逐一熄灭，最后一点光消失前，他看见苏绾的瞳孔缩成针尖，哑僧的铜铃在掌心攥得发白。
整座石殿开始震动。
顾昭被震得踉跄，伸手去扶石碑，指尖刚碰到碑身，一股巨力突然涌来——他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身处一片白茫茫的雾中。
雾里传来陈玄的声音，带着他熟悉的温厚：\"昭儿，该醒了...\"
而在现实中的石殿里，苏绾扑过去抓住顾昭的手腕，却只碰到一片虚无。
她抬头看向泛红的石碑，就见碑身上新浮现出一行字：\"顾昭·断契誓约·此刻未竟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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