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摇曳,影影绰绰。
婚堂之内,寂静如死水,却暗流汹涌。
林诗音跪坐在白芷面前,目光未曾退让半分。
那抹大红嫁衣下坐着的,不是什么怨魂厉鬼,而是一个被时光钉在原地、不肯闭眼的灵魂。
“你说他在等我?”白芷的声音从盖头下传出,轻得像风,却又重得压人心肺,“可他连我的坟都没去过。”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猛然撞破幻境结界,带起一阵狂风。
青竹笛横于胸前,李云飞踉跄跌入,额角渗血,呼吸急促——是他强行撕裂梦境通道,闯了进来。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坐了百年、等了一生的女人。
“白芷……”他嗓音沙哑,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回音。
空气瞬间凝固。
白芷缓缓抬头,盖头下的双眼终于显露——一片虚无中,唯有一缕执念燃烧着猩红的火光。
“你现在才来?”她冷笑,声音里淬着冰,“当年战鼓响彻城楼时你没来,我被人推下断崖时你没来,就连我魂飞魄散的那一夜,你也——不在!”
李云飞双拳紧握,指节发白:“对不起……我没能守住你。”
“守?”白芷猛地站起,嫁衣猎猎如血旗翻舞,“你拿什么守?你的命?还是你后来娶的那些女人的情?她们一个个貌美如花,武功高强,温柔体贴——可你有没有告诉她们,你心里早就埋了一个死人?一个为你死了两次的人!”
她指向林诗音,指尖颤抖:“她算什么?替身?慰藉?还是你良心不安时拿来祭奠我的香火?”
林诗音不闪不避,只是静静起身,立于两人之间,像一座山,也像一束光。
“我不是来取代你的。”她说,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我也不是来求你原谅的。我只是想问一句——你真的以为,让他一辈子活在悔恨里,就是爱吗?”
白芷怔住。
“你知道他每月月圆必吹笛吧?”林诗音继续道,眼底泛起微光,“曲子叫《归梦》,是你教他的。可每次吹完,他都会独自坐在屋顶喝酒,喝到吐血也不停。他说,那是还债,还欠你的那一句‘随我回家’。”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白芷:“可你还记得吗?当初你们约定的时候,说的是‘并肩看尽山河’,不是‘让我为你殉葬’。如果你真爱他,就不该囚着他,不该用这幻境困住他的魂,更不该——逼他自己走进坟墓。”
一字一句,如刀割雾。
白芷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盖头下的面容模糊不清,却能听见她呼吸紊乱,似有千般情绪在体内冲撞。
就在这时,堂外铜铃再响。
一道红影缓步走入,脚不沾地,仿佛踏在虚空之上。
她身披赤色长袍,绣金凤凰纹,手中一支金笔流转霞光,笔尖悬着一缕红线,轻轻晃动。
是红娘。
幻境司仪,执掌情契之人。
她站在喜案之前,眸光扫过三人,唇角微扬,声音空灵如天外传音:“此堂曾许一生,如今因果未断,谁愿再续前缘?”
无人应答。
风止,烛熄,唯有那一缕红线在空中缓缓盘旋,缠绕向白芷的方向。
红娘抬笔,金光微闪:“情之所钟,魂之所系。执念不散,则轮回难启。今日若无人愿承此契,她将永困于此,化作怨灵,而他——也将永远背负罪孽行走江湖。”
李云飞猛然抬头:“我愿意!”
“你?”红娘轻笑,“你已有新欢在侧,九灵盟主之位待稳,四大女主相伴左右。你当真舍得放下一切,重回那段注定悲剧的过往?”
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转身,看向林诗音。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沉默之中。
林诗音却笑了,笑得凄美而决绝:“去吧。如果这是你心里最后一道坎,那就跨过去。我不怕你回头——因为我信,真正并肩的人,不会丢下活着的爱人,去拥抱死去的记忆。”
李云飞眼眶骤热。
他重新面对白芷,单膝跪地,双手捧起那杯早已干涸的交杯酒。
“白芷,这一世我负你太多。但我从未忘记你。每一场大战前,我都会默念你的名字;每一次生死关头,我都听见你在耳边说‘活下去’。你若还在,我定不负山河之约。可你现在……真的甘心只做一场梦吗?”
白芷浑身剧震。
盖头微微掀起一角,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眼中泪光浮动。
“我……我只是想听你说一句……你记得我……”
“我记得。”李云飞声音哽咽,“我记得你说最爱春日杏花,记得你怕雷声,记得你为我挡箭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快走,别回头’……我都记得!可正因为记得,我才更要向前走——带着你那份命,一起活下去。”
话音落下,天地骤静。
红娘眸光一闪,金笔轻挥,低语如谶:
“情契将启,前世浮光——现。”
刹那间,整个婚堂崩塌成灰。
喜案碎裂,红烛化尘,唯有那对交杯酒悬浮半空,酒液逆流回杯,泛起涟漪般的光影。
一幅画面,在虚空中缓缓浮现——
战火连天,边城残破。
一名少年将军满身浴血归来,怀中抱着昏迷的少女。
她穿着粗布衣裙,发间插着一朵野杏花。
“等我杀退敌人,一定回来,亲手掀你的盖头。”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冲入战场。
而她,在废墟中醒来,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
下一瞬,黑影逼近,毒针无声射出……
(未完待续)【红娘挥笔写下“情契”,白芷被迫面对前世记忆】
金笔点空,霞光如雨。
那一瞬,时间仿佛被抽离了声音,唯有光影在虚空中流淌。
红娘立于半空,金笔轻旋,一缕红线自笔尖飞出,缠绕上白芷的手腕,随即猛然收紧——像是要将她灵魂最深处的执念,一根根剥离。
“情契既启,因果重现。”红娘的声音不再空灵,反而带着几分肃杀,“你所执着的‘未完之誓’,今日必须直面。”
白芷猛地弓起身子,似有千钧重压碾过心脉。
她的嫁衣无风自动,猩红如血浪翻涌,而那一直遮住面容的盖头,在一道金光撕裂下轰然碎裂!
一张苍白却绝美的脸暴露在光影之中——那是二十年前的她,杏眼含春,眉间一点朱砂痣,笑起来像初春第一朵绽开的野杏花。
画面骤然切换。
战火焚城,尸横遍野。
少年李云飞身披残甲,背着断刀冲进乱军,只为抢回她被敌将掳走的身躯;她在破庙中醒来,发现野杏犹在,颤抖着缝合他肩上的刀伤,一针一线,泪落无声。
他们曾在雪夜里并肩而卧,听着彼此心跳许愿:“若能活着,便在山南买田置屋,养一群鸡鸭,看四季花开。”
可命运从不允诺安宁。
那一夜,朝廷密令下达——“诛九族,灭口证”。
她本可逃,却为掩护他,主动走入伏击圈。
毒箭穿喉时,她望着远处山岗上吹笛的身影,唇角仍扬着笑。
“他说要娶我一辈子……可我连他的婚礼都没等到。”
记忆如潮水倒灌,白芷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嘶声哭喊:“够了!不要再放了!”
可红娘不为所动,金笔再划,最后一幕浮现——
李云飞抱着她尚有余温的尸体,在暴雨中狂奔百里,求遍名医,叩首泣血。
最终,他在一座荒山上亲手埋下她,将那支野杏花放进棺中,然后拔剑斩断左臂小指,血书碑文:“吾妻白芷,魂归天地,此生不负。”
那一刻,他不是江湖浪子,也不是未来盟主,只是一个痛到失声的男人。
“原来……我一直困在那一刻。”白芷喃喃开口,眼泪终于滚落,砸在干涸的交杯酒上,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的身影开始晃动,如同风中残烛。
幻境四壁裂开缝隙,露出外层漆黑的虚空。
梁柱崩塌,红绸化灰,整个婚堂正在随她的执念一同瓦解。
红娘缓缓收笔,红线断裂,飘散如烟。
她最后看了李云飞一眼,又望向跪地啜泣的白芷,轻声道:“执念非罪,放不下才是苦。”
话音落,红影消散,只余一句余音袅袅:
“爱不是囚禁,而是成全。”
风起,烛灭,天地寂静。
李云飞站在废墟中央,青竹笛垂于身侧,指尖微微颤抖。
他望着那个曾用一生去等他的女人,看着她眼中百年孤寂终于松动,看着她从怨恨走向清醒。
他缓缓走近,脚步沉重如负山河。
终于,他在她面前停下,蹲下身,伸手握住了那只冰冷得几乎透明的手。
“白芷。”他声音低哑,却坚定如铁,“我已娶你一世,如今——我要娶她们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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