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堂药室,晨雾未散,炉火将熄。
李云飞坐在蒲团上,面前一碗药汤静静冒着白气。
他盯着那碗中倒影,眼神冷得像北境的冰河。
倒影里的人,左眼——缓缓闭上了。
而他自己,双眼分明睁开。
他没动,也没出声,只是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左眼眶,仿佛在确认这具身体还是自己的。
片刻后,他从袖中捻出一撮银灰色粉末,无声撒入药汤。
照魂粉遇水即化,泛起一圈幽蓝微光,可那倒影依旧如常,毫无反应。
不是幻觉。
也不是外邪窥探。
“它已经进来了。”墨音的声音自识海深处响起,冰冷如铁,“影化孢侵入灵台,正借你双纹之力潜伏。每一次你调动医武共振,它就吞噬一分神识——下一次,它不会再模仿你的影子……它会替你思考。”
李云飞冷笑一声,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着昨夜残留的血渍和灰烬。
“行啊,那老子今天不动真气。”他说得轻佻,语气却沉得压人。
他解下腰间青竹笛,碧绿笛身还残留着昨晚斩灭影化体时的裂纹。
他没犹豫,直接塞进小飞怀里。
“听着,小子,从现在起,我要是说话太顺溜、表情太平静,你就往我嘴里灌黄连汁,听见没?”
小飞低头看着怀中的笛子,双手微微发抖。
他喉咙动了动,终于点头:“……嗯。”
李云飞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站起身,背上药箱,推门而出。
阳光斜洒进来,照在他左臂上——那一片黑气虽被封住,但皮下仍有细微蠕动,如同活物蛰伏。
午后,北境关卡风沙漫天。
一支商队缓缓前行,锦衣卫持刀盘查。
轮到李云飞时,他故意咳嗽两声,身子一晃,装出病弱模样。
果然,几名卫士立刻围上来,翻检药箱。
箱底只有几包草药、一本破旧《百毒辨》,还有几张写着“止泻散”“清火丸”的药方。
搜查官皱眉:“就这些?”
“江湖郎中,混口饭吃。”李云飞咳着笑,“大人要是拉肚子,我这儿还有祖传秘方。”
对方嗤笑一声,挥手放行。
没人知道,那支青竹笛早已被他以“血封术”融入肋骨之间,与心脉相连,气息全无。
双纹印记也被《守魂诀》强行压制至近乎熄灭,连墨音都难以察觉。
这是赌命的法子——稍有不慎,经脉逆冲,当场暴毙。
但他必须藏起来。
因为那东西已经在体内生根,不能再让它借力成长。
马车颠簸前行,小飞坐在队尾,死死抱着怀里的笛子。
他忽然觉得手腕一烫,低头看去,那枚代表代行者身份的烙印竟微微泛红,像是被人用火烧过一般。
他猛地抬头,望向前方那个背影——李云飞正靠在车厢边假寐,帽檐遮住半张脸。
可小飞清楚记得,就在刚才那一瞬,那人……似乎转过了头。
不是现实中的动作。
而是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双眼睛——漆黑、冰冷,不属于李云飞。
仿佛有谁,正隔着百里,透过这具躯壳,盯着他。
夜宿破店,残月挂檐。
土炕上,李云飞仰面躺着,呼吸平稳,像个熟睡之人。
但实际上,他的灵识已如蛛丝般悄然铺展,顺着经络深入体内。
一根,两根,十根……蛛丝探向心脉,触碰到那一缕缕缠绕的黑气。
它们细若游蛇,随呼吸缓缓推进,每一次跳动,都试图侵蚀一丝神识。
更可怕的是,这些黑丝竟开始模拟他的内息节奏,几乎无法分辨真假。
李云飞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神志清明。
他默念苏青竹所传《守魂诀》,以痛为锚,稳住心神。
就在灵识即将溃散之际,蛛丝忽然触及一缕微弱青光。
那光极淡,却纯净无比,带着熟悉的气息。
白音!
她死了,在第三副本“华山雪夜”为护他而陨落。
可此刻,她的残念竟还存于识海!
没有言语,没有影像,只有一道针影缓缓浮现——九转回环,最后一针却是倒刺自身,形如“逆九转”。
李云飞瞳孔骤缩。
她在说:用针,反扎自己?
这不是疗伤,是自毁式驱邪!稍有差池,便是魂飞魄散!
他猛然睁眼,额角冷汗涔涔。
窗外,寒风呼啸,破庙吱呀作响,仿佛有无数低语在耳边徘徊。
他缓缓坐起,从药箱最底层取出一根通体幽蓝的细针——那是用千年寒髓炼制的“断魂针”,专破阴邪寄生。
指尖轻颤,却不退缩。
“白音……你是让我亲手,把那个‘我’挖出来?”他低声自语,嘴角扬起一抹近乎疯狂的笑,“好啊,那就看看,到底是我疯了,还是它……比我更像李云飞。”
他收起针,吹灭油灯,重新躺下。
黑暗中,他的眼睛始终未闭。
而在识海深处,那一缕黑气,也悄然停顿了一瞬——
仿佛,也在等。
等他下一步动作。
次日清晨,车队继续南行。
途经一座小镇,炊烟稀薄,街道空寂。
几个村民抬着一名官员模样的人匆匆跑来,那人七窍渗血,面色青紫,气息奄奄。
群医束手,跪地摇头。
李云飞站在路边,远远望着,眉头微皱。
他本想绕道而行,可就在抬脚瞬间,左手忽然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低头,看见掌心纹路一闪而过——双纹,竟自行流转了一丝。
还没等他反应,一股阴寒之气顺着指尖逆冲而来!
他猛地攥紧拳头,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黑气,喉间泛起血腥味,低语出口时已带着杀意:
“……这毒,不对劲。”次日途经疫镇,炊烟寥落,死寂如坟。
李云飞本想绕道而行,脚步却在抬离地面的瞬间僵住。
左手掌心猛地一烫,仿佛有根烧红的针从皮下穿出——双纹自行流转,青音交缠,竟在毫无征兆中苏醒!
他瞳孔微缩,一股阴寒之气顺着指尖逆冲而上,直逼心脉!
“不好!”他在心中怒吼,牙关紧咬,硬生生将那股黑流压回丹田。
喉头腥甜翻涌,他不动声色咽下血沫,目光却已如刀锋般扫向那个七窍流血的官员。
不是瘟病。
这毒走的是“玄空蚀脉”,专啃神识、噬魂为食,是百年前被封印的邪术残卷所载之禁招!
更可怕的是,此毒与影化孢同源——它们本就是同一黑暗意志分裂出的两面:一个侵体,一个蚀神。
“谁开的方子?”李云飞终于上前,声音懒散,眼神却冷得能冻裂空气。
一名老医颤巍巍跪地:“回……回大人,已试过金石解、十香返魂汤,皆无效……”
李云飞嗤笑一声,蹲下身,伸手便搭上那官员手腕。
指尖触肤刹那,一道漆黑丝线竟从尸体脉门弹射而出,直扑他识海!
他早有防备,守魂诀瞬间运转,以痛为锚,反手一引,将那丝阴气导入右手中指——那里藏着一根极细银针。
“啊!”围观人群惊叫出声。
只见李云飞当众扎针,却偏偏刺错穴位,正中“天枢”而非“神阙”!
药性暴走,尸体猛然抽搐,七窍喷出血雾,腥臭扑鼻!
“疯子!他把人治死了!”有人尖叫。
可就在这混乱之中,李云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忽然咬破指尖,鲜血滴落针尾,刹那间,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音纹在空中一闪而逝——那是苏青竹留下的【反照共鸣】秘技!
诡异一幕发生了。
那团弥漫的血雾并未落地,反而凝成一道模糊人影,五官竟与李云飞有七分相似!
它浑身漆黑,似由浓墨绘就,双眼空洞无神,却带着贪婪的笑意。
毒素反噬了施毒者幻影!
人群大乱,四散奔逃。
唯有角落里一名黑袍人袖口微颤,脚底悄然后退,身形几欲融入阴影。
“想走?”李云飞缓缓抬头,眼中不见半分病弱,只有猎手盯住猎物般的森然,“你种的毒,自然要亲眼看着开花结果才安心……我说得对吧,‘我自己’?”
话音未落,那人已化作一道黑烟消散,只余一缕腐臭气息飘散风中。
入夜,荒庙孤灯如豆。
李云飞盘坐于土炕之上,三根青纹针分别悬于“神庭”“魂舍”“灵台”三大神穴上方。
小飞守在一旁,脸色发白。
“哥,真要这么做?这是自毁经脉的法子……”
“它在我脑子里安家,总得请它出来喝杯茶。”李云飞咧嘴一笑,血从唇角溢出,“我李云飞可以浪荡,可以混账,但绝不允许另一个‘我’,替我呼吸、替我活着。”
话落,三针齐落!
剧痛如雷贯脑,他全身肌肉绷紧如弓弦,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识海翻腾,黑气咆哮,那团蛰伏已久的影化孢终于失控暴动,试图夺舍!
“啊——!”他仰头嘶吼,双眼翻白,额角青筋暴起如蛇。
小飞突然惊叫:“哥!你头上……有影子在动!”
烛光摇曳下,李云飞头顶的墙影竟缓缓抬起手,而他本人,分明双臂垂落!
“看见了?”他喘息着笑,眼角崩裂渗血,“那不是我……是住在我脑子里的鬼。”
下一瞬,他猛然拔针。
三根针尖滴落黑血,触地即燃,泥土发出滋滋腐蚀之声,焦臭弥漫。
他低头看着那滩黑液,轻声道:“行了,它露馅了。接下来——该我请它,喝碗断魂汤。”
风穿破庙,吹熄残烛。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三日后,京城城门下。
李云飞缓步前行,抬头望向高悬的鎏金匾额——“承天之门”四字苍劲有力。
阳光洒落肩头,他刚要迈步,忽觉心口一凉,像是被人用冰锥轻轻戳了一下。
他低头,掀开衣襟内侧。
一行小字赫然浮现,殷红如血:
“别信穿官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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