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刚过,坟场风停。
九百九十九座新立的无名碑静静矗立在焦黑的土地上,碑面浮现出的名字如同被月光唤醒的灵魂,在夜色中泛着幽蓝微光。
张氏招弟、王家三郎、陈孤女……这些曾被抹去、遗忘、践踏的名字,此刻一字一字地归位,像是天地间最沉默却最沉重的控诉。
李云飞跪坐在那孩童消失的地方,膝盖陷进松软的土里。
他手里还攥着半截辣条包装纸,红油早已干涸,却被夜风吹得微微颤动,像一只不愿飞走的蝶,固执地贴着地面盘旋。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已经无声敞开。
门后没有鬼火,没有阴风,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唯有一盏油灯孤悬于虚空,灯火摇曳,映照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人站在灯下,抬着手,指尖几乎要触到那团微弱的光,却始终没有落下。
仿佛时间在那里凝固了千年。
“你等了谁?”李云飞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碎石,“等的是名字,还是……一声喊?”
话音落,手中的青竹笛轻轻一震,尾端裂纹中渗出一丝金芒,转瞬即逝。
再无回应。
“她在里面。”苏媚忽然睁眼,朱砂痕在眉心一闪而灭。
她盘膝坐于门侧,唤名带如活蛇般贴地游走,缠上锈蚀的门框。
那带子原本雪白,此刻竟染上了淡淡的墨色,像是被某种无形之物侵蚀。
“这不是通往阴间的门。”她冷笑,唇角勾起一抹讥讽,“清道司那些老东西,嘴上说镇魂安魄,实则怕的就是这种地方——‘被抹去的记忆之境’。这里不是亡者归处,是执念不灭者的囚笼。”
她抬头看向李云飞:“苏青竹没走。她把自己钉在了那一刻——没人喊她名字的那一刻。她成了门的一部分,成了规则本身。”
林诗音站在三步之外,铭心簪已划地成阵。
银簪尖滴落的血珠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凝滞,缓缓拼出一行小字:“守门人,可愿归名?”
字迹未成,大地骤然震颤。
一道幽光自地面裂开,幻影浮现——千年前的城门之下,战火焚天,百姓哭嚎奔逃。
一名青衣女子逆人流而行,手中紧握一支青竹笛,衣袂翻飞如旗。
她立于火海之前,高声怒喝:
“我名苏青竹!谁敢忘我?!”
话音未落,烈焰吞没一切。唯有笛声穿云裂雾,久久不绝。
幻影消散,林诗音脸色苍白,指尖仍在颤抖。
“她不是守护阵法,她是自愿成为守门人。”她低声说,“因为她知道,若无人记住名字,魂就会真正死去。她用自己的存在,替所有人守住最后一道‘名’的底线。”
李云飞缓缓站起身,腿有些发麻,心却烧得滚烫。
他望着那道迟迟未落的手,忽然笑了:“所以你现在还在等?等一个肯喊你名字的人?等一个不怕麻烦、不怕危险、不怕疯魔的人,来把你从这破规矩里拽出来?”
他一步步向前,踩碎枯枝,踏过裂土。
“那你算找对人了。”他低声道,“老子从小就没名字,被人叫‘混混’‘废物’‘赔钱货’,可我现在知道我是谁了——我是李云飞,是你的后人,是你选中的守门人。”
他伸出手,指尖距那扇门不过寸许。
“你要等的,不是别人。”
“是我。”
就在此刻,整片坟场忽然安静得诡异。
连那些发光的碑影都微微闪烁,仿佛感知到了什么。
苏媚猛然回头,”
林诗音立刻收簪回防,立魂阵光芒暴涨。
而李云飞的手,终究没有推门。
因为——
那道模糊的身影,终于缓缓转过了头。
看不清面容,唯有轮廓在灯影下扭曲变幻,似哭似笑,似怨似盼。
它的手依旧悬在空中,但这一次,那只手……轻轻颤了一下。
像是回应。
又像是警告。
风,再度吹起。
辣条包装纸终于飞走了,像一只终于释怀的蝶,飘向远方。
李云飞站在门前,心跳如鼓。
而是另一段开始。
而在他们身后,慕容雪悄然上前,铜铃轻晃,贴上门板。
她的耳朵听不见世间任何声音。
可就在这一刻,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扇沉寂千年的铁门内,传来三声极轻、极缓的叩击。
不似人声,不似风响。
更像是……记忆崩解的节奏。铜铃轻晃,如风过松林。
慕容雪的指尖贴着锈蚀的铁门,耳中无声,心却震颤。
她听不见人语、听不到风声,可那三声叩击——缓慢、规律、带着某种古老节拍——竟顺着铜铃的纹路,直接钻进了她的骨髓里。
像是谁在记忆深处轻轻敲打一口沉井,每一下都激起千层尘封的涟漪。
“不是求救……也不是威胁。”她在心中默念,“是‘名字’碎了。”
她忽然咬破指尖,鲜血顺着手掌蜿蜒而下,在斑驳的门板上画出一道逆向符印——笔锋凌厉,与清道司正统碑文截然相反,竟是以血为墨、以情为引的“刻名咒”。
“你们刷去旧痕,是为了安魂。”她低声说着,声音虽哑,却透着决绝,“可我偏要刻下不该存的名字。因为被人记住,才是活着。”
血符燃起幽蓝火焰,火光不炽,却将整扇门映得通明。
刹那间,门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响,仿佛从时间尽头飘来:
“……青竹……有人喊我……”
那声音干涩、沙哑,像枯叶摩擦石阶,却又藏着难以言喻的颤抖。
像是千年冰封的心湖,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门后,那道模糊的身影微微一颤。
悬在灯前的手,终于落下。
指尖触火,灯亮如昼!
强光炸开的一瞬,众人眼前景象骤变——不再是坟场焦土,而是一座孤城矗立于虚空中。
城墙由无数无字碑堆砌而成,风吹过时,碑面泛起涟漪般的波纹,似有万千魂魄在无声呐喊。
天空没有星月,只有灰白雾气翻涌,如同被遗忘的记忆在缓缓溃散。
“这是……守门人的世界?”苏媚瞳孔微缩,唤名带剧烈抖动,仿佛感知到某种禁忌存在。
林诗音握紧铭心簪,声音发冷:“这里不是轮回之所,是‘名’的残渣场。所有被抹去身份的人,魂不得散,只能困在这座城中,一遍遍重复被遗忘的痛苦。”
李云飞死死盯着那盏灯下的身影——青衣飘荡,轮廓依稀熟悉。
“苏青竹……”他喃喃,“你等的不是香火,不是供奉……是你自己被人记起的那一声呼唤。”
他忽然抬手,将青竹笛横于胸前,尖端对准心口前三寸。
“你要名字,我给你名字!”他怒吼,双目赤红,明心眼轰然开启,瞳中金芒流转,照见万灵真名,“你要归路,老子就踏进去给你开出一条!”
话音未落,笛尖刺入经脉,心火逆冲!
刹那间,体内残存的苏青竹传承之力尽数引爆,五脏六腑如焚,气血逆行,可他的气势却节节攀升——先天圆满!
宗师初境!
大宗师门槛震动!
“走!”他一步跨入光门。
身后,苏媚甩出天魔丝缠住三人手腕:“等什么?一起疯!”
林诗音剑气护体,眉间朱砂绽光:“这一世,我不再做旁观者。”
慕容雪轻抚铜铃,唇角微扬:“你说的,名字要靠人来喊。”
四人齐踏光门,身影即将没入之际——
异变陡生!
门内黑雾翻腾,无数扭曲的影子自碑林中爬出,化作一只只苍白手臂,指甲漆黑如墨,猛地扑向灯下青衣身影!
“不!!”李云飞目眦欲裂。
那些手不是攻击他们,而是拖拽——要把那个刚刚回应了呼唤的身影,重新拽回深渊!
“你们怕‘被记得’?!”李云飞狂吼,“那就毁了这规矩!!”
可迟了。
黑雾吞噬灯火,光焰熄灭。
门开始闭合,速度快得惊人。
他拼尽全力扑上,指尖堪堪擦过那青衣一角——布料碎裂,化为灰烬飘散。
“抓住了……至少……抓住点什么……”
他摊开手掌,掌心唯有一片焦黑的残片,和半截断裂的青竹笛。
笛身刻着两个小字,墨迹未干,仿佛刚写上去一般:
风止,灯灭,门闭。
九百九十九座无名碑上的名字,再次黯淡。
李云飞跪坐在原地,断笛紧紧贴在胸口,灼热得几乎烫伤皮肉。
他听见了——那不是风,不是幻觉。
在意识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脑海深处响起一道低语:
“我不是神医……也没想过救人……我只是个,不想被忘掉的守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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