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香炉孔窍中逸出的青烟倏然定格,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升腾的轨迹,宛如一幅被骤然悬停的画卷,魏嵩那袭繁复的紫袍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侵入了满室清寂。
他躬身奏报边军粮饷时和煦的笑容如同精心描绘的面具,而皇帝指间那枚迟迟未落的玉玺投影,正沉沉压在摊开的奏章上,将三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暗涌压成一张拉满的弓。
魏嵩的进谏看似忧国忧民,实则是在试探皇帝对核查一事的态度,并想趁机将拨付粮饷的主动权牢牢抓回手中。
裴衍尚未开口,慕知柔却忽然微微蹙眉,仿佛下意识地低语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御书房内的三人都听清:
“若账目不清便贸然拨付,岂非更易滋生弊端,辜负陛下信任,亦寒了真正恪尽职守的将士之心?”
这话如同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魏嵩冠冕堂皇的理由。
魏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阴鸷,但他立刻恢复如常,转头看向“慕承瑾”,语气依旧“和蔼”,却带上了几分长辈训诫晚辈的意味:
“慕侯爷年轻气盛,心系朝廷,老夫理解。然则,军国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岂能因噎废食?边关稳定,才是重中之重。侯爷久在茶案之前,或许不知边关苦寒,将士不易啊。”
他这是在暗讽“慕承瑾”不通实务,只会空谈。
皇帝裴衍此时却忽然轻笑一声,打断了这无形的交锋,他看向“慕承瑾”,目光中带着明显的回护之意:
“慕卿年纪虽轻,然心思缜密,能虑及此,殊为不易。魏爱卿所言亦有道理。”他话锋一转,对魏嵩道:
“不过,慕卿之虑,亦不可不察。这样吧,拨付粮饷之事,暂缓。责令张巍,十日内,无论如何需给朕一个初步的核查结果。若边军确有其情,朕自然不会亏待将士;若有人从中作梗,延误核查……”他目光淡淡扫过魏嵩:
“朕,绝不轻饶。”
裴衍既没有完全采纳魏嵩的建议,也没有完全支持“慕承瑾”的质疑,而是采取了折中之策,并将压力给到了核查方,同时那句“绝不轻饶”,警告意味十足。
魏嵩心中暗恨,知道皇帝是铁了心要借此事做文章,而且明显偏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慕承瑾”。
他面上却依旧恭顺:“陛下圣明,老臣遵旨。”
魏嵩继而又与皇帝奏报了几件无关痛痒的政务,目光却时不时地瞥向静立一旁的“慕承瑾”,那眼神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冰冷的杀机。
而皇帝裴衍,则始终看似随意地听着,偶尔发问,目光却会在不经意间,掠过那抹月白色的清瘦身影,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深沉。
御书房内,茶香犹在,却已弥漫开无声的硝烟。
一场更为激烈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奏对中,悄然酝酿。慕知柔知道,她与魏嵩之间,已彻底撕去了那层虚伪的客套,真正的较量,开始了。
而皇帝的态度,成了这场较量中,最关键的变数。
雍王府。
裴昱烦躁地在书房内踱步。
魏嵩的热情与承诺并未让他感到安心,反而有种与虎谋皮的不适感。他脑中不断浮现慕知柔那双清冷的桃花眼,以及母妃日益迫切的期望。
“王爷,”鹤章小心翼翼地禀报,“宫里传来消息,陛下今晚……宿在翊坤宫。”
裴昱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母妃……为了他,当真是不遗余力。可这种依靠母妃裙带和权臣扶持上位的方式,让他心中憋闷。
他想要的那个女子,是否会因此更加看不起他?
“传令下去,”裴昱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本王要见几位……原本中立,或是对魏相颇有微词的宗室长辈。”
他不能再完全被动地依靠魏嵩和母妃了。他必须开始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哪怕只是为了将来,能真正凭自己的力量,去争取想要的一切。
秋意渐深,皇城内的气氛却比日渐凛冽的寒风更加肃杀。
一连数日,朝堂之上都笼罩在一片无形的阴云之下。
关于边军粮饷核查的争论尚未平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惊雷般炸响了整个京城。
三日前,承熙皇子于京郊巡视即将竣工的惠民河水利工程时,突遇“意外”。一段新筑的河堤毫无征兆地垮塌,当时正在堤上查看工程进度的萧珩,连同数名随行官员、工匠,瞬间被汹涌的河水卷走。
尽管随行侍卫拼死营救,捞起了几名官员和工匠,但萧珩本人,却如同人间蒸发,踪迹全无。
现场勘查的结果,指向连日阴雨导致土质松软,以及部分建材“疑似”不合规格,最终酿成“不幸”的工程事故。
工部负责此段工程的几位官员当即被下了大狱,工部尚书也在朝堂上引咎请罪。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一场纯粹的、令人扼腕的意外。
然而,昭宸殿内,慕知柔听着诚虎低声禀报的现场细节,指尖冰凉。
“殿下前月便吩咐……若他遭遇不测,命我即刻来见您。他说……您是他唯一所信之人,也是最后的托付。”诚虎身躯剧颤,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竟红了眼眶,声音嘶哑。
慕知柔望着眼前这个崩溃的侍卫,再思及那本就孱弱单薄的萧珩,心口猛地一揪,无尽的酸楚与哀恸如潮水般涌上,几乎令她窒息。
建材不合规格?偏偏是萧珩巡视的那一段?如此巧合?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必然是魏嵩一党精心策划的毒计!利用工程事故,既能除掉萧珩,又能将黑锅甩给工部,甚至可能借此牵连到支持萧珩的工部官员,一箭双雕,何其狠毒!
朝堂之上,皇帝裴衍面色沉痛,数日间仿佛苍老了许多。他下令全力搜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皇后更是悲痛欲绝,几乎一病不起。
今日早朝,气氛格外凝重。
礼部侍郎胡文轩手持玉笏,出列奏道:“陛下,嫡皇子殿下罹难已三日,搜寻无果,恐……恐已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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