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一块即将被敲碎的玻璃。
而敲碎它的，是魏子昂发给苏砚的一封加密邮件。
邮件标题很官方：《关于程砚铮先生童年心理评估档案的解密说明》。
苏砚点开附件，一份扫描得极其高清的pdF文件赫然在目。
文件名起得更唬人——《航天所职工子女心理健康普查（1998年度）-程砚铮分卷》。
文件里，铅字冰冷地陈述着一个六岁孩子的“罪状”：“经评估，对象程某自幼对父亲程卫国存在显着敌意与抗拒心理，具体表现为故意撕毁其父带回家的科研图纸、在公共场合拒绝称呼‘爸爸’、甚至出现轻微的破坏性行为……”
每一条指控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程砚铮如今“冷漠、偏执”的公众形象。
最致命的是最后一页，不仅有心理医生的手写签名，右下角还盖着一枚鲜红的“市精神卫生中心档案专用章”，恰到好处地压住了签名的一角，是标准的骑缝章。
这套操作，专业，狠毒，堪称造谣界的教科书。
魏子昂以为自己扔出的是一颗核弹，能把程砚铮炸得尸骨无存。
但他不知道，苏砚是玩pS和图像修复的祖师奶奶。
她将那枚骑缝章放大到400%，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明显。
章体边缘，有一圈极其轻微的、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像素拉伸痕迹。
那是典型的低分辨率图章素材，在被强行拉伸后与高分辨率文档拼接时才会留下的数字马脚。
“呵，这届反派，业务能力不行啊。”苏砚轻声自语，反手就拨通了沈知遥的电话，语气快得像在报菜名：“帮我查，98年航天所那批职工子女的心理普查，到底是在哪个机构做的存档。我拿我下半年的所有奶茶打赌，真档案绝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市属的精神卫生中心。”
搞这种单位背书，也要讲究基本法。
航天所是什么地方？
保密级别高到连内部联谊都要政审，怎么可能把下一代的心理档案，随随便便交给一个地方机构？
这简直是送人头。
沈知遥的效率快到离谱。
半小时后，她不仅查到了存档机构——隶属于军区总院的心理干预中心，还附赠了一个意外之喜。
“姐，我翻当年的资料，翻出来一段家属联谊会的影像。你猜我看见了啥？”
沈知遥直接发来一段被她剪辑好的15秒短视频。
视频里，画质泛黄，一个穿着背带裤、约摸六七岁的小男孩，正踮着脚，扒在父亲实验室的玻璃窗外，小脸蛋几乎要贴上去。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画，镜头拉近，那竟然是一张用蜡笔临摹的芯片结构图，稚嫩的线条歪歪扭扭，却精准复刻了核心布局。
视频的最后，小男孩把画翻过来，背面用拼音夹杂着汉字写着一行大字：“给爸爸，修好电脑。”
沈知遥给视频配上了一行直击灵魂的字幕：“你说他恨父亲？可他连笔都握不稳时，就想替你扛起整个世界。”
苏砚眼眶一热。
沈知遥的消息紧接着弹出来：“我直接把这个发给张立诚了。老张这种吃软不吃硬的，一千份假档案，都顶不上这十五秒的催泪弹。”
与此同时，苏砚的脑子里也闪过一个人——文物修复专家，陈默。
她记得程砚铮提过，陈默老爷子早年帮航天所修过不少老物件，和程家是世交。
她立刻驱车登门。陈默正在给一幅古画除尘，动作慢而稳。
苏砚没绕弯子，开门见山：“陈老，我冒昧问一句，您还记得程工家里那台老式的燕舞牌录音机吗？”
陈默闻言，缓缓放下手中的工具，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追忆：“怎么不记得。那小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隔三差五就抱着录音机来找我，说‘陈爷爷，它又不出声了’。”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爸工作忙，偶尔夸他一句，他就偷偷录下来，什么‘爸爸今天说我模型拼得好’，‘爸爸说我的字有进步’，录完了就把磁带藏在抽屉最里面，谁也不给听。那孩子，是把他爸的背影，当灯塔在追啊。”
苏砚心头那块最硬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郑重地向陈默鞠了一躬：“陈老，我需要您以‘文物见证人’的身份，为这些记忆，出具一份书面说明。”
另一边，程砚铮也没闲着。
他把那份伪造的档案发给了王景行，指令只有一句话：“模拟它的生成路径，把他们的底裤给我扒出来。”
王景行和他的技术团队，简直就是数字世界的福尔摩斯。
不到一个小时，结果就出来了。
“铮哥，两个致命漏洞。”王景行的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第一，这份pdF的元数据显示，文档创建于1998年7月12日。但我们查了，上面签字的那个‘刘医生’，他的执业医师资格证是三天后，也就是7月15日才注册生效的。一个还没本儿的医生，提前三天给人做了官方心理评估？这是穿越了还是咋地？”
“第二，更搞笑的来了。那个‘市精神卫生中心’的公章，我们做了字体比对。它用的是‘方正小标宋简体’，而这个字体版本，是2003年才被收录进官方公文系统字库的。98年的公章，用了03年的字体，这是赶着投胎，连造假的资料都懒得查了。”
苏砚看着林疏桐汇总过来的报告，冷笑一声。
这已经不是漏洞了，这是筛子。
她让林疏桐立刻行动，以一个“科技史考据爱好者”的马甲，在国内最大的几个行业论坛和社交平台，匿名发起了一个技术讨论帖。
帖子标题很温和：《求助，整理旧档案时发现一些年代感的细节，各位大佬帮忙看看有没有违和感？
》
帖子里，她没有提任何名字，只把伪造档案里的公章字体、医生执业日期这些细节截图，打上码，当作“史料”放了上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互联网上最不缺的就是火眼金睛的细节控和各路野生专家。
“笑死，98年的公章用03年的字体？哪个位面的历史？”
“楼上+1，这医生也是个神人，无证上岗还能量产报告？”
“这档案假的离谱，p图都p不明白，鉴定为一眼顶针。”
舆论的风向，在无声无息中，开始逆转。
峰会开幕前夜，张立诚主动约见了程砚铮。
咖啡馆的包厢里，张立诚将一份内部通报的复印件推到程砚铮面前，低声道：“有人想在峰会前启动‘重大舆情干预应急程序’，把你列为‘存在情感认知障碍与潜在风险的企业家’，建议进行风险隔离。”
“我给拦下了。”张立诚看着他，眼神复杂，“知遥那段视频，还有网上那些技术帖，起了作用。但光拦下不够，明天，你要在台上，说点能让他们彻底闭嘴的话。”
程砚铮沉默着，半晌，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那张被碎纸机切过的婚书残片，轻轻放在桌上。
灯光下，那些断裂的纹路，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会的。”他的声音平静如水，“我会讲我爸的钟，我妈的日记，还有……我太太，是怎么用一台碎纸机，把我俩后半生的命运，给死死焊在了一起。”
张立诚看着那张残破的婚书，一时失语。
窗外，峰会场馆的志愿者正在更换最新版的议程海报。
在主讲人程砚铮的名字下方，一行小字被加了上去，格外醒目——
特别讲述人：苏砚。
程砚铮看到海报时，微微一愣，随即失笑。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苏砚，她正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神情专注。
“我们的讲稿，准备得怎么样了？”他轻声问。
苏砚头也没抬，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字符，然后“啪”地一声合上电脑。
她抬起头，迎上程砚铮的目光，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狡黠与坚定的光芒。
“谁说我们需要讲稿？”她站起身，朝他伸出手，“走，我带你去写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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