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杨阳便被柳如烟推醒了。
\"徐家的请帖说辰时三刻开宴,\"她跪坐在床沿,正替他系束发的青绳,指腹擦过他嘴角未消的红痕,声音又轻又急,\"曼玉去厨房热了小米粥,婉清在挑你那身月白道袍——昨日洗的时候我特意用了桂花皂,你闻闻,香不香?\"
杨阳握住她微颤的手腕。
柳如烟的手背上还留着搓洗道袍时蹭的红印,是凡人皮肤特有的细腻纹路,在晨光里像片薄荷叶。
他低头轻吻那处:\"香,比灵露还甜。\"
窗外传来沈曼玉的唤声:\"杨公子,道袍熨好了。\"声音里带着刻意压下的急切。
杨阳知道,她昨夜守了半宿的阵,此刻怕是连眼都没合。
三人收拾妥当出门时,巷口早停着徐府派来的青牛车。
驾车的小僮见着杨阳,慌忙躬身:\"杨先生,我家小姐说您是散修里最懂礼数的,特意让我备了软垫。\"
柳如烟扶着他上车时,指尖在车帘上顿了顿。
那是用冰蚕纱织的,在晨风中泛着珍珠似的光,她低头看看自己粗布裙角沾的草屑,悄悄把手指蜷进掌心。
徐家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前的汉白玉阶上落满金箔。
杨阳刚踏上去,便听见前头传来喧哗——黄家的礼队到了。
八名筑基修士抬着檀木盒,最中央那只盒子上缠着九道金丝,掀开时满院生香。\"千年朱果一枚,贺徐姑娘筑基之喜。\"黄家长老抚着长须,眼角余光扫过周围,\"我家主母说,徐家与我黄家本就是同气连枝......\"
杨阳眯起眼。
千年朱果能增百年寿元,对刚筑基的修士来说,比十颗聚气丹都金贵。
再看周围其他家族的贺礼:李家的玄铁剑生了锈,陈家的驻颜丹瓶裂了缝,连那自恃清高的符修门派,也只送了张一阶的避水符——在朱果的红光里,活像堆破铜烂铁。
徐家长老徐长龙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却在接过朱果时,指尖极轻地抖了抖。
杨阳看得明白——这礼太重,重得徐家往后得给黄家当半块盾牌。
\"杨先生到!\"通传声忽然拔高。
杨阳回过神,见徐芷若正立在贺礼台边,月白法衣上缠着筑基修士特有的灵光,见着他便抬了抬手,腕间的青玉镯叮当作响。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玉盒,掀开时满室清芬——是九叶清灵草,叶片上还凝着晨露。
这是他用金手指培育了三个月的灵植,能温养筑基期修士的灵海。
徐芷若的指尖刚触到草叶,忽然顿住,目光越过他肩头。
杨阳不用回头也知道,林婉清正站在廊下。
她今日穿了柳如烟新裁的藕荷色衫子,发间只插了根木簪,可偏生那双眼亮得像含着星子——方才在青牛车上,她还攥着他的衣袖说\"我跟着你就行\",此刻却不自觉地朝他望来。
徐芷若的嘴角慢慢翘起来,像只偷到鱼的猫。
她接过玉盒时,指节轻轻磕了磕杨阳的手背:\"杨先生这礼,比黄家的朱果更合我心意。\"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不过林姑娘看你的眼神......倒像是合该站在你身边收礼的人。\"
杨阳还未答话,徐芷若已转身走向林婉清。
她拉着林婉清的手往廊角走,袖中飘出的筑基威压让周围修士纷纷避让。
林婉清的脊背绷得笔直,直到徐芷若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林家的飞鸽传书,今早到的。\"徐芷若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他们说族里金丹长老坐化了,年轻一辈里,就数你灵根最纯。
林老爷说......该回家了。\"
林婉清的指尖掐进掌心。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被家族赶出来时,老管家塞给她的半块玉佩;想起这三年在市井里讨生活,为了半颗养气丹给人洗了三个月衣裳;想起昨夜杨阳替她擦药时说的\"你想去哪,我便陪你去哪\"。
此刻玉佩在怀里发烫,烫得她眼眶都酸了。
\"我......\"她刚开口,便见杨阳正穿过人群朝这边望。
他的道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柄乌木剑——那是他用第一笔灵石买的,说要护她周全。
徐芷若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想清楚,今日申时三刻,林家的飞舟就停在东山头。\"
远处传来敲云板的声音,庆典正式开始。
柳如烟被挤到廊柱边,望着高台上腾云驾雾的修士们,忽然觉得自己像片飘在灵池里的落叶。
有个穿金缕衣的少女从她身边走过,发间的珍珠钗子扫过她的脸,凉得像冰。
那少女的手腕上戴着和徐芷若同款的青玉镯,一看就是大世家的姑娘,连笑起来都带着灵气。
柳如烟摸了摸自己的发顶——那里只有根杨阳在市集买的木簪,刻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
她忽然想起昨夜替杨阳补道袍时,他说的话:\"等我结丹了,便给你炼颗驻颜丹。\"可驻颜丹再灵,也不过保百年青春,而他......是要修到长生的人啊。
高台上,徐芷若举起酒杯,满场修士的道袍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柳如烟望着杨阳的侧影,他正替林婉清挡着吹来的酒气,袖口沾了点酒渍,却笑得那样自在。
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角——那是她用最后半匹粗布裁的,洗得发白了。
风卷着金箔掠过她的脸,柳如烟眨了眨眼,把涌到眼眶的热意逼回去。
她想,等会儿得去后厨帮着端汤,杨阳最爱喝徐家的玉竹羹。
可刚转身,便撞上端着果盘的小僮,几颗灵桃骨碌碌滚到脚边——那是只有筑基修士才能吃的,凡人吃了会爆体而亡。
她蹲下身捡桃,发间的木簪滑落在地。
柳如烟盯着那根木簪,忽然看清了上面刻的字——不是桃花,是\"如烟\"。
杨阳说过,要刻她的名字在随身物件上,这样就算走散了,也能凭着这个找回来。
可找回来又如何呢?
她摸着自己逐渐爬上细纹的眼角,忽然听见高台上爆发出哄笑。
有个修士说要表演御剑术,剑光掠过她头顶时,带起的风掀翻了她的裙角。
柳如烟慌忙按住裙边,抬头时正看见杨阳转过脸来。
他朝她招了招手,眼里的光比剑光还亮。
她吸了吸鼻子,把木簪别回发间,踩着满地金箔朝他走去。
晨露打湿了鞋尖,可她走得极稳,像要把每一步都刻进土里。
柳如烟的鞋尖碾过一片金箔,脆响在她耳中被无限放大。
高台上修士们的笑声像隔了层水幕,她望着杨阳被徐芷若递来的灵酒映得发亮的眉眼,忽然觉得自己喉咙里堵着团浸水的棉絮——他的道袍是用灵蚕纱裁的,发间玉簪沾着晨露,连袖角那点酒渍都泛着清贵的光;而她的粗布裙角还沾着今早替他熨道袍时溅的粥渍,发间木簪刻着的\"如烟\"二字,此刻正戳得头皮生疼。
\"如烟?\"
杨阳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那层无形的屏障。
柳如烟猛地抬头,撞进他关切的眼底——他不知何时已穿过人群站到她面前,道袍下摆还沾着方才替林婉清挡酒时溅的玉竹羹,却偏要凑近些看她:\"眼眶怎么红了?
可是方才那灵桃滚到脚边吓着了?\"
他的指尖刚要碰她眼角,柳如烟却后退半步,把脸埋进他衣袖里。
那是她亲手洗过七遍的月白道袍,还留着桂花皂的甜香,可这香气里混着的灵植清芬,忽然让她想起昨日替他补衣时,他说的\"等我结丹,便给你炼驻颜丹\"。
驻颜丹能保百年青春,可百年后呢?
他要修到长生,而她不过是个连引气都做不到的凡人,终有一日会在他的寿元里变成一抔黄土。
\"我只是......\"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闷在他袖中,\"方才见徐姑娘腕上的青玉镯,忽然想起去年你说要攒灵石给我打银簪。\"
杨阳的身子一僵。
他想起那夜在漏雨的竹屋里,柳如烟举着半块碎银在灯下比量,说银簪比木簪经用;想起她替他搓洗道袍时,手背被灵皂浸得发白,却笑着说\"凡人的手,多泡几次就不疼了\"。
此刻他捧起她的脸,指腹擦过她眼角细纹——那是替他熬夜补衣时熬出来的,\"是我蠢,\"他低笑一声,喉结滚动着,\"驻颜丹算什么?
等我结丹,便去求太华宗的长老,学那能保三百年容色的驻颜术;等我元婴,便去海外仙岛寻那能固魂驻形的玉髓露。
你陪着我走这一路,我便让你看尽这世间最长久的风景。\"
柳如烟的睫毛在他掌心轻颤。
她望着他眼底跳动的星火,忽然想起初遇那日,他蹲在巷口替她捡被恶犬撞翻的菜篮,也是这样认真地说\"我护着你\"。
那时他不过是个练气一层的穷修士,如今已能培育出九叶清灵草;他说的话,从来不是空口白话。
\"杨公子!\"
林婉清的唤声像片飘来的落叶,轻轻落在两人中间。
柳如烟慌忙擦了擦眼角,退后半步——她总记得林婉清昨夜替她熬药时说的\"杨公子心里最在意的是你\",可此刻见那姑娘攥着裙角的指尖泛白,又忍不住多望了两眼。
林婉清的藕荷色衫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沾着药渍的中衣——那是她替杨阳煎药时溅的。
她望着杨阳,喉结动了动,又迅速垂下眼:\"我......方才在廊角见着徐姑娘的飞鸽传书。\"
杨阳注意到她睫毛在抖,像只受了惊的雀儿。
他想起今早青牛车上,她还靠在他肩头说\"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此刻却连看他的勇气都没了。\"可是林家的事?\"他放轻声音,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你昨日说老管家给的玉佩发烫,可是应了?\"
林婉清的手突然攥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甲掐进他皮肤里,力道大得反常,却在他询问的目光下迅速松开,像被烫着了似的:\"他们......让我申时三刻去东山头。\"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那是柳如烟用旧布替她改的,鞋帮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可能要回家族一趟。\"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
杨阳心头一紧,想起徐芷若说林家金丹长老坐化时,林婉清瞳孔骤缩的模样。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触到她掌心新结的茧——那是昨夜替他守阵时磨的。\"可是遇到难处了?\"他追问,\"你若不想去,我便陪你躲到天涯海角;你若想去......\"他顿了顿,\"我便替你备足防身的丹药符篆。\"
林婉清的眼泪突然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慌忙去擦,却越擦越多,最后索性埋进他怀里,声音带着哭腔:\"我十二岁被赶出来时,老管家说'婉清啊,这半块玉佩是你娘的,等你有本事了,便拿它去认祖归宗'。\"她抽噎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半块玉佩,\"可我现在有本事了,妹妹却......\"
话音戛然而止。
林婉清猛地咬住嘴唇,后退两步,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
她抬头时,眼尾还挂着泪,却勉强扯出个笑:\"我就是心里乱,你别往心里去。\"
杨阳望着她腰间晃动的半块玉佩——方才她擦泪时,他瞥见玉佩内侧刻着个\"宁\"字,边缘还有道极细的裂痕,像被利器劈过。
他想起林婉清总说\"在市井讨生活没什么苦的\",想起她替人洗三个月衣裳换半颗养气丹时,手背上溃烂的伤口。
此刻那道裂痕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道未愈的旧伤,藏着他从未听过的往事。
高台上忽然爆发出喝彩声。
徐芷若御着剑光掠过人群,衣袂翻卷间,杨阳看见林婉清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那是被修士威压吓惯了的小动作。
他刚要开口,柳如烟已端着盏灵茶走过来,茶盏里浮着的枸杞正随着她的脚步轻晃:\"婉清妹妹,喝口茶暖暖。\"
林婉清接过茶盏,指尖在杯壁上留下个水痕。
她望着柳如烟发间的木簪,又望了望杨阳,忽然笑了:\"我去后厨看看玉竹羹炖得怎样了。\"她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在桌角,发出清响——那裂痕更深了。
杨阳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角,又低头看柳如烟递来的茶盏。
茶雾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模糊不了心底翻涌的不安。
林婉清方才未说完的\"妹妹却\"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疼。
他想起她昨夜替他擦药时说的\"我无父无母,只有你和如烟\",想起她总把最好的灵米省给他,此刻突然明白——有些心事,比灵海深处的暗礁更难探测。
\"阳哥哥?\"柳如烟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杨阳回神,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像敲着面战鼓,在说\"该来的,终究会来\"。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身边的人独自面对风雨——无论是柳如烟的凡人之躯,还是林婉清藏在玉佩里的秘密。
他望着高台上徐芷若飘飞的法衣,又望向廊角林婉清消失的方向,眼底渐渐凝起团火。
这团火里有对柳如烟的承诺,有对林婉清的担忧,更有股说不出的狠劲——若这世间要夺他珍视之人,他便用金手指培育的灵植,用亲手炼的丹药,用这柄陪了他五年的乌木剑,一一斩断那些欲来的风波。
而此刻,在徐家后厨的蒸笼旁,林婉清正攥着半块玉佩,盯着灶火里跳动的火星。
玉佩内侧的\"宁\"字被映得发红,像滴凝固的血。
她想起妹妹最后那通传讯符,想起她咳着血说\"姐姐,他们要拿我做药引\",喉间突然泛起股腥甜。
\"婉清姑娘,玉竹羹要溢了。\"小厨娘的唤声惊醒了她。
林婉清慌忙去掀蒸笼,蒸汽模糊了她的眼,却模糊不了心底的念头——申时三刻的东山头,她必须去。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像十二岁那样,独自揣着半块玉佩,在风雨里颠沛流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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