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热，知了叫得人烦。
这天下午，几个穿新衬衫、夹着公文包的人走进“白术当归”诊所。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赵经理，头发梳得油亮，笑盈盈地说：“二位秦医生，久仰大名！我们是宏图房地产公司的，这片筒子楼要搞旧城改造，建商业步行街，你们诊所得在一个月内搬。”
他拿出一份文件和协议：“补偿款按标准给，够你们在别处租个好门面了。”当归心里门儿清，现在地价涨得快，这点钱想在附近租个像样的地方，门都没有。
白术一听就火了：“搬迁？说得轻巧！我在这儿行医多年，街坊邻居都认这儿！这是祖师爷赏饭的地方，风水好着呢！”
赵经理脸上的笑淡了：“秦先生，城市规划是政府定的，得服从大局。你们这儿又旧又破，影响市容。再说，这拆迁是有任务的，要是因为你们耽搁了，责任谁担得起？”话里带着威胁。
接下来几天，赵经理的人来了好几趟，软的硬的都来。一会儿说能多给点补偿，一会儿又暗示不搬会有“麻烦”。街坊们也议论，有的劝白术拿钱走人，有的替他们抱不平，但都没啥办法。
当归自是见过不少拆迁纠纷。他想找政策文件查程序合不合法，想联系媒体曝光，可这是改革开放初期，规矩还不全，开发商跟有些部门关系又近，折腾半天没效果，反倒让对方更不耐烦了。
有天晚上，几个小混混在诊所门口晃悠，砸坏了两盆药材，撂下几句狠话就跑了。邻居听说后赶紧过来提醒：“我们都得小心点，这种事不好办，对方打着政府的旗号呢。”
白术这几天话少，就闷头抽烟，看着诊所里的桌子椅子，眼神里全是舍不得。夜里人都走光了，他拉住当归：“当归，你脑子活，但这次光靠嘴皮子和纸片子没用，得拿点实在的东西。”
第二天，赵经理带着人来下最后通牒，双方在门口吵起来，围了不少街坊。当归突然大声说：“赵经理，政府规划我认，但这房子不是你想拆就拆的！”他转身进屋，从一个锁着的旧木箱底翻出个用油布包了好几层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张泛黄的地契！那是1953年土改时，政府发给房东的，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土地和房子归谁，白术已经偷偷跟房东买下这个诊所。
当归暗暗叫奇，还得白术脑瓜跟上时代。
“看清楚！这是政府当年发的凭证！不是无主之地！”当归把地契举到赵经理面前。赵经理瞅了瞅，嗤笑一声：“老黄历了！现在城市土地都是国家的，这纸没用！”
当归正泄气，白术突然动了。他走到诊所墙角，那里长着几丛薄荷，拿起铁锹对学徒说：“来，把这儿的土挖开。”学徒们虽纳闷，但还是照做了。挖了不到半米，铁锹“当”的一声碰到硬东西。清掉泥土，一块半米多高的青黑色石碑露了出来，上面刻着四个苍劲的大字——“医者仁心”！
白术摸着石碑，对愣住的赵经理和街坊说：“这碑是我师祖的师祖埋的，哪朝哪代说不清，但‘医者仁心’啥时候都不过时！这儿几代人行医救人，不只是几间房子，是百姓心里的念想！你们建大楼是好事，但不能挖断老祖宗的仁心根！”
这时，本地报社的记者也来了，对着地契和石碑不停地拍照。
当归正纳闷，怪不得当初白术坚持在这里租下这个老破小来做诊所。原来还有这一层缘由。但真没见他提起过！
正拍着，人群里突然挤出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手里举着个布包，颤巍巍地说：“我、我这儿还有东西！”她打开布包，是一本旧病历本，封皮都快掉了。“这是我祖母1928年在这儿看病的病历，是秦先生的师祖写的！当时我祖母得了急病，到处都治不好，是这儿的大夫救了她！这诊所经历战乱关闭过，幸好医师传人秦医生回来重开了，这可不能拆啊，它救过多少人啊！”老太太说着就哭了，周围的街坊也跟着点头，七嘴八舌说自己或家人在诊所看病的经历，有的还赶回家拿来了旧药单、处方签。
赵经理脸一阵红一阵白，刚想说话，他手机突然响了。接完电话，他脸色更难看了。挂了电话，他苦笑着对白术和当归说：“上面来电话了，说这诊所的事被市里领导知道了，让我们别硬来。”
“白术，你可真能藏事儿的！罚你请我喝酒！”当归拍了白术的肩膀，乐呵呵的讨债。
“就你嘴馋，少不了你的。”白术仿佛对着当归举起了酒杯。
原来之前当归找政策文件时，顺便给市文物局发了封邮件，提了句诊所可能有老物件。市文物局本来没当回事，现在看到记者拍的石碑和街坊拿的老病历，立马重视起来，专门打电话给区里，让先保住诊所，查清楚历史。
后来，上级政府来协调，最后定了个折中的法子：诊所原地保留，外观修一修，内部换点新设施，当成“中医文化景观”融进商业街。开发商也没办法，只能同意。
那块“医者仁心”的石碑被擦得干干净净，重新立在诊所门口。白术和当归看着石碑，心里清楚，他们守住的不只是一间诊所，更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那份仁心。以后这条街上，高楼大厦旁边，就立着这么个老诊所，成了最暖的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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