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麻麻亮，城市管会大门外的空地上就堵满了人。
几十个山里来的药农，背着背篓，挑着担子，里头装满了还沾着泥土气息的药材——黄芪、党参、茯苓、天麻……个个都是好东西。
他们蹲着、站着，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愤懑，围着市管会那几个穿着蓝布制服、胳膊上套着红袖章的工作人员。
市管会的王主任，一个腮帮子有些下垂的中年男人，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跟你们说多少遍了！不准私下买卖！这叫投机倒把，是资本主义尾巴！必须割掉！这些东西，全部扣下！人，赶紧都给我回山上去！”
“王主任，行行好！”老药农孙老耿挤到前头，黝黑的脸上皱纹都挤到了一处，“这都是我们一锄头一锄头从山里刨出来的，指望着换点钱，买盐扯布，给娃交学费啊！扣了，我们一家老小咋活？”
“活？社会主义还能饿死你？有困难找生产队！”王主任手一挥，很不耐烦，“再说，药材统一由供销社收购，谁让你们自己弄到县城来的？不合规矩！全部没收！”
后面几个年轻气盛的药农不干了，梗着脖子嚷起来：“供销社压价压得那么低！还不够功夫钱！”
“就是！我们翻山越岭采来的，凭什么就不能自己卖个公道价？”
“你们这就是欺负人！” 推搡之间，一个药农的背篓被一个工作人员拽倒在地，饱满的党参滚了一地。
那药农眼睛瞬间就红了，嗷一嗓子就扑上去：“我的参！”
旁边人立刻围上去，场面顿时乱成一团，叫骂声、呵斥声、劝解声搅和在一起，冲突一触即发。
秦当归和秦白术正好路过。
白术眉头紧锁，习惯性地就要上前理论，被当归一把拉住。
当归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心脏怦怦跳，他这优柔寡断的性子最怕这种冲突，但现代人的思维让他意识到硬碰硬要吃亏。
他急中生智，压低声音对身边几个看起来还比较冷静的药农说：“老乡，别动手！动手就真没理了！他们把药材扣下，无非是说咱们私下买卖不对。咱们不卖，咱们就在这儿‘交流’，‘展览’，总行吧？”
几个药农将信将疑，但看当归穿着虽然旧但整齐，像个有主意的文化人，又看看越闹越僵的局面，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很快，消息在药农里传开。
“乡亲们！听我说！”当归提高音量，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咱们不冲，也不闹！咱们就把咱们带来的这些好药材，都摆开来！让城里的同志们们都看看，咱们山里出的都是宝！咱们这不是搞买卖，咱们这是搞‘中药材交流展销会’，互相学习，交流经验！”
药农们愣了片刻，但看着滚落一地的药材，心疼得厉害，觉得这法子至少能把东西先摆出来。
于是，一群人呼啦啦动起来，就在市管会大门外的空地上，席子、油布一铺，各色药材分门别类摆得满满当当。
当归还找来一张大黄纸，用木炭写上“农村中药材资源交流观摩会”几个大字，贴在旁边的墙上。
这新鲜事儿立刻吸引了早起的市民。
人们围拢过来，指着那些品相极好的药材议论纷纷。
“哟，这党参，须子多长，好东西！”
“看看这天麻，个头真不小！”
“老哥，你这茯苓怎么种的？”药农们一看有人问，也暂时忘了纠纷，七嘴八舌地介绍起来，场面竟然从刚才的剑拔弩张，变得有几分像热闹的集市。
王主任和市管会的人被这操作弄懵了，赶人吧，人家没买卖，就是摆着看；不赶吧，这成何体统？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反而让他们有点下不来台。
就在王主任脸色铁青，准备强行清场，管他什么“交流展销”的时候，人群外一阵骚动。
一个穿着同样蓝制服、但干部模样的人挤了进来，脸色焦急，正是工商科的副科长老李。
他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孩子脸蛋烧得通红，嘴唇发干，不时发出急促的咳嗽声，精神萎靡不振。
“老王！看见我家小子没？哎哟，在这呢！一大早起来就烧成这样，咳得厉害，正要送医院呢！”老李急吼吼地说，看到这场面也是一愣。
王主任正要说话，一直沉默观察的秦白术突然动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迅速看了看孩子的喉咙和舌苔。
“同志，孩子这是肺热咳嗽，来得急，去医院打针怕也得好一阵才能退烧。”白术语气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信得过我，用点土法子，能快些。”
老李一愣，看着白术那张正气凛然又带着军人般坚毅的脸，又看看怀里烧得迷糊的儿子，一时没了主意。
“当归，鱼腥草！”白术头也不回地吩咐。
当归立刻反应过来，迅速从一个药农的摊位上挑出几把新鲜带着泥土的鱼腥草，找了个瓦钵，手脚麻利地捣烂，挤出青绿色的汁液。
白术接过汁液，对老李说：“扶好孩子。”他小心地将汁液一点点喂进孩子嘴里。
孩子呛了一下，但大部分都咽了下去。
周围所有人都屏息看着，王主任也忘了清场，盯着孩子的变化。
不过十来分钟，孩子剧烈的咳嗽竟然渐渐平缓下来，呼吸听起来顺畅了不少，脸上的潮红也开始慢慢消退。
又过了一会儿，孩子甚至微微睁开了眼睛，小声说了句：“爸，渴……”
老李又惊又喜，连忙接过旁人递来的温水，小心喂了几口。
他抬头看着白术，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同志，太谢谢你了！这……这真是神了！”
白术摇摇头：“山里常见的草药，对症就见效快。孩子肺热还没清完，回头再用些枇杷叶、桑白皮煎水喝几天就稳当了。”
老李抱着明显好转的儿子，再看看周围摆满的药材和那群刚才还被他同事斥为“投机倒把”的药农，脸色复杂。
他叹了口气，对王主任挥挥手：“老王，算了吧。都是好东西，也都是老乡们的心血。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下不为例，让他们……交流完就散了吧。”
王主任看着退烧的孩子，又看看周围群情复杂的人群和老李的态度，悻悻地一摆手：“行了行了，都赶紧收拾收拾！像什么话！下次再这样，绝对不行！”
药农们如蒙大赦，一边感激地看向白术和当归，一边赶紧收拾药材，但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东西保住了！
人群渐渐散去。
当归和白术走到一边，看着药农们背着药材陆续离开，但脸上依旧带着对未来销售的迷茫。
“这次是侥幸，”白术皱着眉头，他的强迫症让他习惯性地要把事情理出条理，“下次没这么巧了。市管会卡着，供销社压价，好药到不了需要的人手里，药农也过不好。”
当归点头，他现代人的思维活络起来：“白术，你说得对。我们不能总指望这种意外解围。得有个稳定的路子。”
他看着那些带着新鲜泥土的药材，眼睛一亮，“咱们需要好药，药农需要稳定的买家。能不能……咱们直接跟信得过的药农定？咱们要什么，他们采什么，要求必须是野生、新鲜的，带点土也没关系，这样药效最好。咱们按公道价收，他们也不用担惊受怕跑来县城卖。”
白术眼睛一亮，这法子靠谱！
既能保证药材质量，又能真正帮到药农，还避开了“投机倒把”的风险。
“好！就这么办！回去就找孙老耿他们几个实在人商量！”
一条连接深山药源与未来诊所的微小渠道，就在这充满冲突的清晨，悄然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们都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多的难题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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