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那套“离经叛道”的防疫命令,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在成都官场和民间炸开了锅。
阻力,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猛烈。
阻力一:官场阳奉阴违
以礼部李吴为首的部分蜀官,表面唯唯诺诺,背地里却叫苦不迭。隔离?说得轻巧!那些穷苦百姓,你把他们关起来,谁去干活?谁交税赋?闹起事来谁负责?消毒?那刺鼻的“神仙醉”和石灰水,不要钱的吗?还要动用禁军去封井、维持秩序?这简直是劳民伤财,瞎胡闹!
于是,命令下达后,执行起来便打了折扣。隔离区划分得模模糊糊,消毒工作敷衍了事,供应开水?先保证宫里的需求再说!
阻力二:民间恐慌与抵触
普通百姓更是惶惑不安。不让喝生水?祖祖辈辈都这么喝过来的,怎么就不行了?还要被关起来?那不是等死吗?一些地痞流氓趁机散布谣言,说天朝来的陆相是个妖人,要用活人练功,隔离就是要把人集中起来做法!
万里桥码头区,当孙医官带着人,准备将几个重症病人抬上临时制作的担架(用门板和竹竿做成)送往新建的隔离营时,遭到了病患家属和部分邻里的激烈阻拦。
“不能抬走啊!抬走了就回不来了!”
“你们要带俺爹去哪儿?!”
“什么弧菌?俺看你们就是邪魔!”
一个情绪激动的汉子甚至抄起了扁担,红着眼睛吼道:“谁敢动我娘,我跟谁拼命!”
现场一片混乱,负责维持秩序的蜀国衙役畏畏缩缩,不敢上前。雷都尉眉头紧锁,手按在了刀柄上,但投鼠忌器。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陆明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他没戴官帽,只穿着普通的棉布长衫,脸上戴着那个奇怪的“口罩”,眼神平静。
他无视那挥舞的扁担,径直走到那躺着老妇的担架前,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老妇已经严重脱水,意识模糊,命悬一线。
“你娘快不行了。”陆明抬起头,对那持扁担的汉子说道,声音透过口罩,有些沉闷,却异常清晰,“你现在拦着,是在要她的命。”
“你胡说!你们就是想害人!”汉子情绪激动。
陆明不再废话,对孙医官道:“拿一包‘补液散’和一碗温开水来。”
孙医官立刻从随身药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陆明根据现代口服补液盐(oRS)配方,用糖、盐、小苏打等简单成分配制研磨成的粉末,以及一个陶碗。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陆明亲自将粉末倒入碗中,用温水冲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扶起老妇的头,用一个小木勺,一点点地将那略带咸甜的液体喂进她嘴里。
老妇本能地吞咽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不用针灸,不用灌苦药汤,就喂点糖盐水?这能治病?
喂了几口后,陆明将老妇轻轻放平,对那汉子说:“看着。半个时辰内,如果她还能醒过来,眼睛不那么陷了,就证明这法子有用。到时候,你是想让她在这里等死,还是跟我们走,搏一条生路,你自己选。”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汉子,转身对周围惶恐的民众高声道:“诸位乡亲!我知道大家害怕,不信!但我陆明以人格和大周宰相的身份担保,我们不是来害人的,是来救人的!”
他指着浑浊的河水和不远处的垃圾堆:“病,就是从这些脏水里来的!是一种看不见的小虫子钻进了肚子!隔离,是为了不让病传开!消毒,是为了杀死这些小虫子!喝开水,是为了不让虫子进肚子!这套法子,在我们大周已经验证过,能救命!”
他的话语简单直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加之他刚才那番奇怪的举动,竟暂时镇住了场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持扁担的汉子紧紧盯着自己的老娘,周围的民众也伸长了脖子。
约莫两刻钟后,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奄奄一息、几乎感觉不到呼吸的老妇,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眼皮动了动,竟然缓缓睁开了!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双原本深陷、毫无神采的眼睛里,竟然恢复了一丝微弱的亮光!最明显的是,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嚅动了一下,似乎……还想喝水?
“娘!娘你醒了?!”那汉子手中的扁担“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扑到担架前,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周围一片哗然!
“活了!真活了!”
“就喝了点糖水?”
“神了!真是神了!”
事实胜于雄辩!这立竿见影的效果,比任何说教都更有力量!
那汉子猛地转身,对着陆明“噗通”一声跪下了,连连磕头:“相爷!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相爷!求相爷救救我娘!小人愿意去隔离营!愿意听相爷的!”
这一跪,如同一个信号。周围原本心存疑虑、甚至充满敌意的民众,态度瞬间发生了逆转!
“陆相爷!救救我们吧!”
“我们听您的!去隔离!”
“求相爷赐药!”
突破口一旦打开,后续的工作便顺利了许多。
在陆明的强硬要求和“神迹”般的示范下,蜀国官方不得不加大了执行力度。隔离营迅速建立起来,虽然条件简陋,但至少做到了分区管理,重症轻症分离。
“神仙醉”和石灰水被大量喷洒,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疫区,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消毒”概念。格物小组指导民夫,在远离水源的地方挖掘深坑厕所,并对粪便进行石灰覆盖处理。
煮沸饮水的命令被强力推行,一开始百姓嫌麻烦,但在看到隔离营里,配合治疗、饮用开水的病人存活率远高于外界后,也逐渐开始接受。甚至有些富户开始效仿,在家里设置了专门的“开水房”。
而陆明带来的“补液散”(口服补液盐),成了对抗霍乱最关键的武器。对于大部分轻中度脱水的患者,及时、足量地补充口服补液盐,就能有效维持生命体征,为身体自愈赢得时间。其配置简单、成本低廉、效果显着的特点,让周院判等蜀地太医看得目瞪口呆,直呼“匪夷所思”,“颠覆医理”!
他们原本信奉的是“辨证施治”,绞尽脑汁研究方剂,试图“祛邪扶正”,结果往往在复杂的病情变化中徒劳无功。而陆明这看似简单粗暴的“补水”疗法,却直指核心——霍乱本身不直接致命,致命的是它引起的严重脱水和电解质紊乱!只要把水补上,很多病人自己就能扛过来!
当然,对于部分重症和合并感染的患者,陆明也结合了一些具有抗菌消炎作用的中药(如黄连、黄芩等)进行辅助治疗,并严格了给药剂量和方法。
几天下来,效果是惊人的。
新建的隔离营内,死亡率从最初接近五成,迅速下降到了不足两成!而且新增病例的增长速度,明显放缓!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成都。陆明“陆神医”的名号,不再仅仅是一个来自天朝的传说,而是变成了活生生的、能起死回生的奇迹!那些原本对隔离、消毒抵触的百姓,开始主动配合。甚至有人开始拿着碗,排队领取免费的“补液散”和开水。
官场的阻力,在铁一般的事实和汹涌的民意面前,也悄然消退。李吴等人虽然心里可能还有些不服,但至少表面上不敢再阳奉阴违,调动资源也积极了许多。
周院判更是彻底变成了陆明的“迷弟”,整天跟在他身后,捧着个小本本,如饥似渴地学习着“细菌学说”、“消毒原理”和“补液疗法”,遇到不懂的就问,那劲头比科学院的学生还足。
疫情,终于被扼住了迅猛扩散的势头,开始向着可控的方向发展。
站在临时搭建的隔离营指挥所外,看着井然有序(虽然依旧艰苦)的营区,以及远处那些脸上重新燃起希望的百姓,陆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科学的抗疫方法,终于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初步展现出了它强大的威力。
然而,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疫情的源头——被污染的水源,尚未彻底治理;百姓的卫生习惯,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后蜀朝廷的效率和执行力,依旧是个大问题。
而且,他敏锐地感觉到,有一双清冷而好奇的眼睛,似乎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这里发生的一切。那位身处深宫的花蕊夫人,对他这套“科学”的抗疫方法,又会作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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