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枯坐在军事学院那间充斥着书卷气、却让他感到窒息的值房里，窗外年轻学员们充满活力的操练声，此刻听来不再是希望，而是对他这个“过气老将”无情的嘲讽。石守信、王审琦等人那客气而疏离的面孔，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晃动，将他心中最后一点关于“兄弟情义”的幻想也碾得粉碎。
孤立，如同一张无形的、越收越紧的网，让他喘不过气。他知道，再这样坐以待毙，他赵匡胤的名字，迟早会像那些被虫蛀的兵书一样，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必须做点什么……”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念头，眼神越来越阴沉，如同暴风雨前积聚的乌云。然而，具体怎么做？如今的他，手无兵权，身处监视之下，旧部离心离德，新贵对他敬而远之……直接动用武力？那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就在他烦躁得几乎要将案头那摞刚写好的“学术论文”撕碎时，值房的门被轻轻叩响了。
“谁？”赵匡胤声音沙哑，带着警惕。这个时候，谁会来找他？
“东家，是我，赵普。”门外传来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赵匡胤眼中精光一闪！赵普！他的首席谋士，那个满肚子阴谋诡计、如同隐藏在阴影中毒蛇般的男人！自从他被明升暗降后，赵普也似乎销声匿迹，没想到……
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拉开一条缝隙。门外站着的，正是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袍，面容清瘦，眼神却依旧闪烁着精明与算计的赵普。他看起来风尘仆仆，似乎刚从外地回来。
“你怎么来了？快进来！”赵匡胤一把将赵普拉进值房，迅速关上门，插上门栓，动作一气呵成。
“东家，”赵普拱手行礼，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听闻东家在此‘潜心学问’，某特来探望。”
赵匡胤没心思跟他客套，直接拉着他在茶几旁坐下，压低声音，语气急促：“探望？你是来看我赵匡胤如何在这书院里发霉腐烂的吧！少说这些没用的！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可有良策？”
赵普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这才抹了抹嘴，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东家稍安勿躁。某这些时日，并未远行，只是在开封城内，以及周边州县，走了走，看了看。”
“看了什么？”赵匡胤皱眉。
“看了这陆明新政下的‘盛世景象’。”赵普语气带着一丝讥诮，“银行网点林立，‘周元’纸币流通；科学院奇技淫巧层出不穷；水泥路面四通八达；连贩夫走卒都在谈论什么‘格物’、‘统计’……呵呵，好一派‘陆氏盛世’啊！”
“你到底是来气我的，还是来献策的？”赵匡胤不耐地打断他。
“东家莫急。”赵普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正因某仔细看了，才看出了这‘盛世’之下的……裂痕！”
“哦？”赵匡胤精神一振，“什么裂痕？”
“东家请想，”赵普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陆明此人，崛起太快，行事太过霸道！他所行新政，看似利国利民，实则触动利益无数！”
他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落：
“其一，银行与‘周元’，夺了多少豪强私下铸钱、放贷之利？那些地方上的坐地户，那些靠着铜钱兑换牟利的钱庄，岂能不恨？”
“其二，科学院与格物，推崇所谓‘奇技淫巧’，将百工技艺拔高到与圣贤书并列的地位，那些皓首穷经的儒生，那些靠祖传手艺吃饭的工匠行会，岂能心服？”
“其三，他那套什么‘标准化’、‘统计’，用在军中、用在民政，看似高效，实则繁琐苛刻，底下办事的胥吏、军官，被这些条条框框束缚，岂无怨言？”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赵普眼中寒光一闪，“他陆明如今权倾朝野，身兼宰相、科学院院正、银行倡议者数职，圣眷之隆，前所未有！陛下虽雄才大略，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是如此功高震主、行事又常常出人意表之臣？陛下心中，难道就真的……毫无芥蒂？”
赵匡胤听得目光越来越亮，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赵普的分析，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扇被绝望封锁的门！
“你的意思是……？”
赵普阴恻恻地一笑：“东家，如今在军中，我们势单力薄，难以撼动他分毫。但若转换思路，从他这看似无懈可击的‘新政’和其本人‘私德’入手呢？”
“具体该如何做？”赵匡胤迫不及待地追问。
“弹劾！”赵普吐出两个字，带着冰冷的杀意，“发动我们在朝中还能影响的言官、以及那些对陆明新政心怀不满的官员，联名上奏，弹劾陆明！”
“弹劾他什么？”
“罪名嘛，可以有很多！”赵普显然早已胸有成竹，如数家珍：
“其一，可弹劾其‘以奇技淫巧乱祖宗成法’，蛊惑君心，败坏士林风气！将科学院那些东西，与巫蛊之术、妖言惑众联系起来！”
“其二，可弹劾其‘与敌国公主（指萧绰）往来密切’，纳敌国女子，有损国体，更恐其暗中勾结，图谋不轨！此事虽陛下默许，但拿到台面上，总是个污点！”
“其三，”赵普脸上露出一丝猥琐而恶毒的笑容，“可弹劾其‘私德有亏’！听闻他在蜀中，与那后蜀慧妃，也就是有名的才女花蕊夫人，过从甚密，常有诗词唱和，甚至私下相会！这可是……秽乱宫闱啊！虽无实据，但风言风语，足以伤人！”
赵匡胤听得心潮澎湃，但随即又冷静下来，皱眉道：“这些罪名……陛下会信吗？陆明圣眷正浓，恐怕难以撼动。”
“东家！”赵普加重了语气，“我们本就不是指望靠一次弹劾就能扳倒他！我们要的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是要在陛下心中种下一根刺！是要让朝野上下，对陆明产生怀疑！”
他阴险地分析着：“陛下是明君，或许一开始不会信。但弹劾的奏章多了，说的有鼻子有眼，陛下心里能一点都不嘀咕？尤其是那条关于花蕊夫人的，涉及男女之事，最是捕风捉影，也最难辩白！只要陛下对陆明的信任出现一丝裂痕，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而且，”赵普补充道，“我们还可以暗中煽动那些利益受损的群体，比如被银行抢了生意的钱庄主，被科学院技术冲击的传统工匠，让他们去衙门闹事，制造‘民怨沸腾’的假象！双管齐下，不怕他陆明不焦头烂额！”
赵匡胤在值房内踱了几步，眼神越来越亮，越来越狠。赵普这条计策，虽然阴毒，但确实抓住了陆明目前的“弱点”——他权势太大，触动利益太多，行事又不够“圆滑”，必然树敌无数！而且从“私德”入手，更是攻其不备！
“好！就依此计！”赵匡胤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凶光，“你去联络还能为我们所用的人！搜集‘证据’，罗织罪名！务必要让这弹劾之风，刮得猛烈些！”
“东家放心！”赵普躬身领命，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阴笑，“某这就去安排。定要让那陆明，好好尝尝这‘人言可畏’的滋味！”
两人在昏暗的值房内，又低声密议了许久，敲定了一些细节。直到暮色降临，赵普才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军事学院。
赵匡胤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那股压抑许久的恶气，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弹劾陆明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柴荣的御案，看到了陆明那从容的脸上，首次出现焦头烂额的表情。
“陆明……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他低声狞笑，值房内弥漫着一股阴谋得逞的腐臭气息。
一场针对陆明及其新政的舆论风暴，正在暗处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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