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乱子,如同被打翻的潘多拉魔盒,一夜之间就溢满了整个都城。
澄心堂内,中主李璟吐血昏迷,太医们使出浑身解数,又是扎针又是灌药,总算勉强吊住了他一口元气,但人也彻底垮了,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嗬嗬声,眼神浑浊地望着帐顶,仿佛在质问老天爷为何对南唐如此不公。
国主李煜,这位原本只该操心“罗衾不耐五更寒”的文艺青年,被迫赶鸭子上架,坐到了他父皇那张还带着血腥味的龙椅上,主持大局。
可这“大局”,简直是一团乱麻,不,是一团被猫玩过的、沾了泥巴还打了死结的乱麻!
“国库没钱了?”
“粮价还在涨?”
“‘周元’真的变成废纸了?”
“江宁织造衙门的三百多名工匠围住了府衙讨要拖欠的工钱和遣散费?”
“金陵米市有刁民聚众闹事,砸了两家米铺?”
一个个坏消息如同冰雹般砸向李煜,把他砸得头晕眼花,手足无措。他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却感觉像是坐在针毡上,不,是坐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他习惯了在词句中营造“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繁华,何曾真正面对过这“流水”枯竭、“龙马”倒毙的惨淡现实?
朝堂之上,往日里那些风度翩翩、出口成章的大臣们,此刻也吵成了一锅粥。
以冯延巳为首的“强硬派”唾沫横飞:“必须立刻关闭所有榷场!驱逐北周商人!没收其货物以充国库!同时派兵弹压乱民,以儆效尤!让北周看看,我大唐绝非可欺之辈!” 说得是慷慨激昂,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刀上马,与北周决一死战。
而以韩熙载为首的“现实派”则愁眉苦脸:“关闭榷场?说得轻巧!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北货有多少?骤然禁止,引发的动荡谁负责?驱逐商人?人家巴不得你这么做,正好给北周动兵的借口!弹压乱民?国库空虚,拿什么犒赏军队?更何况,民乱根源在于生计无着,光靠弹压,只怕是火上浇油!”
两派各执一词,引经据典(主要是冯派引经,韩派据典现实数据),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星子在朝阳(李煜感觉像是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李煜坐在上面,听着下面“嗡嗡嗡”如同几千只苍蝇开大会,只觉得脑袋都要炸了。
他几次想开口,想说“诸位爱卿,可否先听听朕的新词《乌夜啼》?或许能从中得到些许启迪……”,但看着下面那些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庞,看着殿外隐约传来的骚动声,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原来,当皇帝,是这么麻烦,这么……不风雅的一件事。
退朝后,李煜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书房——瑶光殿。这里曾是他最自在的天地,满架诗书,笔墨生香,如今却连空气都带着一股焦灼的味道。他看着墙上挂着自己亲笔所书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以前觉得这愁绪浩渺,颇具诗意,现在只觉得这“愁”字重如千钧,快要把他压垮了。
“国主,喝碗莲子羹安神吧。”近侍太监端来羹汤,小心翼翼地说道。
李煜推开,叹了口气:“朕安不了神……韩熙载呢?让他来见朕。”
他现在能指望的,也就是这个还算清醒的户部尚书了。
韩熙载很快就来了,脸色比上朝时更加憔悴,眼袋大得能装下俩铜钱。“臣,参见国主。”
“韩爱卿,免礼。”李煜迫不及待地问,“如今这局面,究竟该如何是好?冯相他们要打要杀,可朕……朕总觉得不妥。”
韩熙载心中苦笑,我的国主啊,现在才觉得不妥?他躬身道:“国主明鉴。冯相之法,看似解气,实为取祸之道。北周兵锋正盛,我军备松弛,国库空虚,此时若主动挑衅,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北周将我大唐的经济命脉掐断,看着百姓闹事,看着国库空空如也吗?”李煜的声音带着哭腔。
韩熙载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着李煜,缓缓说道:“国主,硬抗……恐非良策。或许……或许可以试着……沟通?”
“沟通?”李煜一愣。
“对,沟通。”韩熙载斟酌着用词,“北周此番手段,虽凌厉狠辣,但究其根本,并非为了立刻灭我国祚,更像是……一种极限施压,逼我们屈服,或者说,逼我们以他们希望的方式……融入其中。”
他不敢直接说“投降”二字,换了个稍微好听点的说法。
“陛下,不如……您以个人名义,修书一封,给北周皇帝柴荣。”韩熙载说出了他思考良久的方案,“信中不必谈国事,只叙……私谊。您与北周皇帝,毕竟名义上曾同殿为臣(后周继承后汉法统,南唐曾称臣)。您可倾诉我朝如今困境,请求他在商贸之事上,念在旧情,高抬贵手。言辞务必恳切,放低姿态……或许,能有一线转机。”
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在国家实力被绝对碾压,内部危机重重的情况下,示弱、求和,是唯一可能争取喘息之机的策略。虽然屈辱,但总比立刻亡国强。
李煜听了,眼睛却微微一亮。
写信?
这个他擅长啊!
不用面对那些吵吵嚷嚷的大臣,不用处理那些该死的数字和暴民,只需要在书斋里,用他最美的文笔,最真挚的情感(自认为),去打动对方……这听起来,比处理朝政容易多了,也风雅多了!
“爱卿此言……甚善!”李煜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来了精神,“朕这就修书!笔墨伺候!”
他仿佛瞬间忘记了国库的空虚、民间的怨声、父皇的昏迷,整个人沉浸到了“创作”的状态中。他要用文字的力量,去化解这场泼天的危机!
看着李煜瞬间焕发神采的样子,韩熙载嘴角抽搐了一下,心中暗叹:国主啊国主,您把这当成诗词唱和了吗?北周那位皇帝,还有他背后那个妖孽般的陆明,恐怕不吃这套啊……但事已至此,死马当活马医吧。
于是,在南唐风雨飘摇、内忧外患达到顶点的时刻,他们的国主,选择了他最熟悉也最信任的武器——笔,开始“拯救”他的国家。
李煜端坐案前,铺开一张澄心堂特制的顶级宣纸(这纸现在南唐本土作坊都快造不起了),手执狼毫,凝神静气,仿佛不是在写一封关乎国家命运的信,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艺术创作。
他先是回忆了一下与柴荣那点微乎其微的“旧谊”(大概就是在某次朝贡时远远见过一面?),然后开始发挥他强大的共情能力和文学想象力,设身处地地揣摩柴荣收到信时的心情……
“大周皇帝陛下圣鉴:
江南李煜,谨拜书于北阙之下。暌违天颜,久矣。每忆昔年汴梁风采,心向往之,如仰日月……”
开篇先客套,表达仰慕之情。嗯,姿态够低,够诚恳。
“……然则,江南卑湿,物产微薄,近来天时不协,商路困顿,百姓生计维艰,国库亦感空虚。煜忝为国主,夙夜忧叹,恨无良策以解民困……”
这里开始诉苦,描述南唐的困境,但用词很文雅,把北周的经济绞杀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天时不协,商路困顿”。
“……窃闻北朝物阜民丰,商贸昌隆,实乃天朝气象,煜心甚羡之。然,商贸之道,贵在流通,若一方壅塞,恐非长久之策。煜斗胆,恳请陛下念在昔日微末情谊,于商贸往来之事,稍加垂怜,放宽尺度,予江南一线喘息之机。则江南百万黎庶,必感念陛下恩德,如蒙甘霖……”
核心部分,请求“高抬贵手”。李煜觉得自己写得特别有水平,既表达了请求,又不失体面,还把百姓抬出来增加说服力。
写完正文,他觉得意犹未尽。光靠说理和诉苦,似乎还不够打动人心?毕竟那位北周皇帝,听说也是文武双全(虽然肯定比不上自己),或许……需要一点艺术的共鸣?
对!艺术是无国界的!最能打动人心!
于是,李煜兴致勃勃地在那封求助信的最后,另附一页,工工整整地誊抄上了他最近刚刚打磨完成,自觉意境深远、词句绝美,足以流传千古的新作——《浪淘沙·帘外雨潺潺》!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词作,点了点头。这首词,完美表达了他此刻的心境啊!那“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恍惚,“别时容易见时难”的无奈,“流水落花春去也”的哀伤……相信柴荣陛下读到此词,定能感受到他内心的苦闷与真诚,从而心生怜悯吧?
他甚至想象了一下柴荣读到这首词时,拍案叫绝,然后对左右感叹:“李重光(李煜字)真乃词中天子!如此才华,困于江南一隅,可惜,可叹!罢了,看在这首词的份上,便饶他这一次!”
想到这里,李煜嘴角不禁露出了些许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危机解除的曙光。
他将求助信和词作小心翼翼地装入一个紫檀木盒中,用火漆封好,盖上自己的私印。
“速选稳妥之人,八百里加急,送往北周京师,面呈大周皇帝陛下!”李煜郑重其事地将木盒交给心腹太监,仿佛交付的是整个南唐的希望。
信使领命,带着这封承载着李煜“文学救国”梦想的信件,连夜出了金陵城,快马加鞭,朝着北方,朝着开封,疾驰而去。
瑶光殿内,李煜送走信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肩上的千斤重担仿佛卸下了一大半。他心情愉悦,甚至有了些许雅兴,命人取来古琴,准备抚一曲《春江花月夜》以抒怀。
在他看来,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最重要、最有效的事情了。剩下的,就是等待北周皇帝被他的文采和真诚打动,然后下旨解除经济封锁……
至于这封信送到柴荣手中,会掀起怎样的波澜,那位靠着科学和权谋打下偌大江山的北周皇帝,以及他身后那个“妖孽”宰相,会如何看待这封充满文人天真和词章之美的“求助信”……
李煜没有去想,或者说,他不愿意去想。
窗外,金陵城的夜色中,依旧弥漫着不安和骚动。而皇宫内,悠扬的琴声再次响起,似乎想要将这世间的所有烦忧,都隔绝在那道朱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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