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南唐皇宫，绮霞苑。
与宫墙外愈发压抑、躁动的气氛不同，这处专属于小周后周嘉敏的精致宫苑里，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嗯，一场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北周风尚模仿秀”。
起因是周嘉敏小公主，在经历了“周元变废纸”的惨痛教训、父皇重病昏迷、皇兄焦头烂额等一系列打击后，痛定思痛，决定化悲愤为……食欲和好奇心。当然，主要是好奇心。她觉得，北周能把南唐搞得这么惨，一定有其独到之处！光靠哭和写诗是没用的（她皇兄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必须深入“敌后”，了解他们！
怎么了解呢？她自然去不了北周，但她可以模仿啊！于是，她动用了自己最后那点体己钱（主要是些没来得及兑换成“周元”的金银锞子和几件不那么起眼的玉饰），让心腹宫人偷偷去宫外，采购一切能买到的、与北周沾边的东西，并下令宫中匠人，竭尽全力模仿制作！
今晚，就是她“学习成果”的展示晚会。
绮霞苑的水榭里，挂起了几盏仿制的北周“煤气灯”（其实就是普通的宫灯，外面罩了个仿制黄铜灯罩，看起来不伦不类），光线倒是比往常亮堂些。水榭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大圆桌，这倒是学了点北周“圆桌会议”的皮毛，可惜围坐的只有她、姐姐周娥皇（大周后），以及几个战战兢兢、强颜欢笑的贴身宫人。
桌上摆的菜肴也颇具“北周特色”：一份试图模仿“烧烤”的炙羊肉，可惜火候没掌握好，一半焦黑如炭，一半还带着血丝；一盆据说是学北周“火锅”的暖锅，里面乱七八糟煮着些肉片和蔬菜，汤底寡淡，毫无北周火锅那股子麻辣鲜香；还有几样点心，试图做成北周科学院杂志上提到的“奶油蛋糕”的形状，结果塌的塌，裂的裂，看起来十分凄惨。
最引人注目的，是饮酒的器皿。周嘉敏得意地让宫人捧出几个“玻璃杯”。
“姐姐你看！”周嘉敏拿起一只，对着灯光，“这可是咱们金陵工匠，呕心沥血，好不容易才烧制出来的‘南唐玻璃’！虽然……虽然没有北周的那么透亮，有点小气泡，还有点泛绿……但总比用陶瓷杯有格调吧？”
周娥皇看着那只浑浊、歪斜、仿佛随时会裂开的所谓玻璃杯，嘴角微微抽搐。她记得北周贡品里那真正的玻璃杯，晶莹剔透，宛若水晶，与之相比，眼前这玩意儿就像是河沟里捞上来的碎冰块。
“敏敏，你……有心了。”周娥皇勉强笑了笑，接过宫人斟满的葡萄酒。那酒液在这劣质玻璃杯中，更显得浑浊不堪。
“来，为了我们大唐……呃，为了我们今晚能领略北周风采，干杯！”周嘉敏兴致勃勃地举起她那只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的玻璃杯。
周娥皇和宫人们只好硬着头皮举起杯子，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生怕用力过猛把这“宝贝”杯子给碰碎了。
酒过一巡（主要是周嘉敏在喝，其他人都浅尝辄止），周嘉敏又开始了她的“北周文化科普”。
“姐姐，你知道吗？北周人吃饭，不兴分餐的，他们就喜欢这样围坐一桌，说这样热闹，有‘烟火气’！”
一个老宫人小声嘀咕：“那跟咱们乡下吃席有啥区别……”
周嘉敏瞪了她一眼，继续道：“还有啊，他们不单单喝茶，还喝一种叫‘咖啡’的黑乎乎的水，据说能提神！还有还有，他们那边，女子也能上学堂，甚至还能当官……当然，这个有点惊世骇俗了……”
周娥皇听着妹妹这些离经叛道的言论，眉头越皱越紧。她身为国后，深知礼法规矩的重要性，北周这些做法，在她看来简直是胡闹。
“敏敏，北周虽强，但其制度风俗，未必都适合我大唐。女子为官，成何体统？”周娥皇柔声劝道。
“可是姐姐，北周就是靠着这些不一样的东西才变强的啊！”周嘉敏不服气，“你看他们的丝绸、瓷器、纸张，还有那些神奇的机器……如果我们一直守着老规矩，怎么能追上他们？”
她越说越激动，又灌了一口酒，小脸泛红：“就说那个陆明陆相爷吧！听说他年纪也不大，可能比皇兄还小些呢！可他就能造出望远镜、显微镜、‘震天雷’……还能想出用‘经济战’这么……这么厉害的法子！他脑子里怎么就能装下那么多稀奇古怪又厉害的东西呢？”
提到陆明，周嘉敏的眼睛里开始闪烁着小星星，那是一种混合着崇拜、好奇，甚至还有一丝不甘的复杂情绪。
周娥皇看着妹妹的样子，心中警铃大作。她是过来人，如何看不出这小妮子春心萌动的迹象？只是这萌动的对象……也太离谱了吧！那可是把大唐逼入绝境的敌国宰相！
“敏敏，慎言！”周娥皇语气严肃起来，“陆明是北周重臣，是我大唐的敌人！你怎可……”
“敌人又怎么了？”周嘉敏借着酒意，胆子也大了起来，“敌人就不能厉害吗？敌人就不能……不能让人佩服吗？姐姐，你是没看过北周那边流传过来的《自然》学报，上面那些道理，虽然我看不太懂，但就觉得好厉害！比夫子们整天讲的之乎者也有意思多了！”
她放下杯子，双手托腮，望着水榭外朦胧的月色，眼神迷离，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说道：“姐姐，你说，那个陆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三头六臂，能呼风唤雨？还是……就跟画上的神仙一样，风度翩翩？”
周娥皇看着妹妹这副花痴模样，简直要晕过去。还三头六臂？呼风唤雨？那不成妖怪了！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把妹妹拉回现实：“敏敏！你醒醒！他再厉害，也是让我大唐国库空虚、粮价飞涨、百姓困苦的元凶！你父皇还躺在病榻上，你皇兄日夜忧心，这都是拜他所赐！”
提到父皇和皇兄，周嘉敏亢奋的情绪稍微低落了一下，但随即又倔强地抬起头：“那……那也不能全怪他吧？要是我们大唐也能有这么厉害的人，不就不会被欺负了吗？说到底，还是我们自己不够强……”
她越说声音越小，但那个荒谬的念头却在酒精的催化下愈发清晰。她突然转过头，抓住周娥皇的手，眼神亮得吓人：
“姐姐！我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周娥皇有种不祥的预感。
“若能见陆先生一面，和他聊一聊，听听他亲自讲讲那些格物道理，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周嘉敏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方不负此生！”
“噗——”
周娥皇还没反应，旁边一个正在偷偷喝汤压惊的老宫人，直接一口汤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
其他宫人也都是目瞪口呆，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不可思议的疯话。
去见敌国宰相？那个一手导演了南唐目前所有灾难的魔头？还“方不负此生”？公主殿下，您是不是今晚这仿制北周酒喝多了，上头了？
周娥皇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周嘉敏，你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这丫头，真是被惯坏了！这种大逆不道、不知死活的话也敢说！
“你……你闭嘴！”周娥皇终于缓过气来，厉声喝道，“从此以后，不许你再提‘陆明’二字！也不许你再搞这些不伦不类的北周玩意儿！好好在宫里读你的《女则》《女训》！否则，我定禀明陛下，重重罚你！”
周嘉敏被姐姐从未有过的严厉吓住了，委屈地瘪瘪嘴，但眼里那份执拗却并未消退。她低下头，玩弄着那只丑陋的玻璃杯，不再说话，心里却暗暗嘀咕：不提就不提，想想还不成吗？北周……陆明……总有一天……
这场精心筹备、意图“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荒唐夜宴，最终在不欢而散中草草收场。周娥皇忧心忡忡地离开，决定要加强对自己这个无法无天的妹妹的管教。宫人们收拾着残羹冷炙和那些可笑的仿制品，心中五味杂陈。
只有周嘉敏，独自坐在渐渐冷清的水榭里，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颗名为“好奇”与“向往”的种子，已经在她心里扎根，并且开始疯狂地生长。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发出“若能见陆先生一面，方不负此生”的惊人之语时，远在开封的陆明，刚刚审阅完一份关于在全国范围内修建标准化官道、建立驿站物流系统的庞大计划书——那正是他下一阶段将要推动的，更为宏大的“系统工程”的一部分。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沉溺于仿制与幻想，一个致力于规划与建设。而命运的丝线，却似乎已经开始，以一种无人预料的方式，悄然编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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