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陆府，后花园。
时值傍晚，夕阳给园中的奇石花草镀上了一层暖金色。陆明没个正形地瘫在一张摇椅里，身上盖着薄毯，手里捧着一碗冰镇莲子羹，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旁边石凳上陈远的汇报。符玉弦坐在稍远些的亭子里，正安静地绣着花，偶尔抬眼看看这边，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一切都显得那么闲适、安宁，与外界传闻中那位翻云覆雨的权相形象毫不沾边。
“……以上就是各地驿站和银行渠道汇总来的，‘乙级待查’名录里新增的几条信息。”陈远合上手中薄薄的册子，推了推眼镜，“多是些琐碎传闻和地方驻军的正常轮调，暂时未发现明确指向性的威胁。唯有关于黑风峡周边，涉及王彦升、张琼两位都尉所部的零星调动记录，以及与之相关的几笔小额资金异常流动，下官觉得略有蹊跷，已标记为‘乙上’，提请加强关注。”
“王彦升？张琼？”陆明舀了一勺莲子羹送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这俩名字有点耳熟啊……”
陈远提醒道：“此二人皆是赵匡胤旧部，在殿前司改制后，被调任为外镇都尉，麾下各有数百兵马，驻防地点……恰好就在黑风峡东西两侧，距离不过三十里。”
陆明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老赵的人？跑黑风峡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搞拉练？还带着超额的‘家伙事儿’？有点意思。” 他放下碗，手指在摇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资金异常呢？怎么回事？”
“是通过几个皮货行、书铺的账户流转的，最终用途不明，但采购清单里有超量的笔墨和特殊印泥。”陈远答道，“更巧的是，我们安插在赵普别院附近的‘线人’回报，几天前，确实有个老学究模样的人被‘请’了进去，之后再未露面。据查，那人以前在汴梁街头摆摊，以替人抄书、模仿笔迹为生，手艺……据说能以假乱真。”
“模仿笔迹？”陆明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老赵这是要干嘛？准备搞个书法大赛，还是想仿造圣旨啊？”
陈远没接这个玩笑，神色凝重：“陆相，虽然每条信息单独看都可解释，但将这些线索关联起来：赵匡胤旧部异常调动、指向黑风峡；可疑资金流向与模仿笔迹者关联；而十日后，陛下恰要巡幸郑州，回銮路线……根据工部呈报的预案，黑风峡是必经之路之一。”
陆明脸上的懒散瞬间消失无踪，他坐直了身体，眼神锐利如刀：“关联性分析……呵呵，老陈，你这‘挖矿’功夫见长啊！这么一堆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沙子，还真让你淘出点金屑来了。”
他站起身，在花园里踱了两步，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我明白了。老赵这是狗急跳墙，准备玩一把大的啊。想趁着陛下出巡，在黑风峡搞一场‘土匪袭击’，然后玩一出‘护驾有功’，顺便把屎盆子扣我头上，逼宫清除我？”
陈远心中凛然，他虽然有所猜测，但听到陆明如此直白地说出“逼宫”二字，还是感到一阵寒意：“陆相，若果真如此，其心可诛！我们是否立刻禀明陛下，取消巡幸，或者更改路线，同时缉拿赵匡胤等人？”
“取消？更改？缉拿？”陆明摇摇头，脸上又露出了那种陈远熟悉的、准备搞大事的兴奋表情，“那多没意思？好不容易有鱼咬钩，还是个有点分量的，怎么能直接把线扯断呢？咱们得陪他好好玩玩！”
他快步走回摇椅边，对陈远吩咐道：“老陈，你立刻去做几件事：
第一，动用最高加密渠道，通知我们在黑风峡周边所有驿站、银行的‘眼睛’，给我死死盯住王彦升、张琼所部，以及任何可疑人员、车辆的动向！但只观察，记录，不要打草惊蛇！
第二，让你手下的数据分析高手，给我把最近一个月所有与赵匡胤、赵普以及他们那几个死忠将领相关的、无论多细微的信息，全部重新过滤一遍！我要知道他们最近见过谁，吃过什么饭，放过什么屁！
第三，想办法确认一下，那个被软禁的老学究，到底仿造了谁的笔迹！重点是找我，或者找玉弦、老陈你，还有王朴老大人的！搞清楚他们想栽赃什么！”
“是！下官明白！”陈远领命，立刻起身匆匆离去，背影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陆明则转身，对亭子里的符玉弦笑道：“夫人，看来今晚我得进宫一趟，陪陛下聊聊天了。”
符玉弦放下手中的绣活，柔声道：“夫君小心。” 她虽不知具体，但看陆明和陈远的神色，也知道必有大事发生。
皇宫，垂拱殿。
柴荣正在批阅奏章，听到内侍禀报陆明深夜求见，有些意外。等看到陆明那一脸“我发现了超级好玩的事情”的表情时，更是疑惑。
“爱卿何事如此紧急？”柴荣放下朱笔。
陆明笑嘻嘻地行了个礼，然后凑上前，压低声音，将陈远分析出的线索和自己的推断，原原本本、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甚至还加入了一些自己的“合理想象”，比如赵匡胤如何咬牙切齿地策划，赵普如何阴险地伪造证据，听得柴荣脸色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铁青，最后，竟然也气极反笑。
“好个赵匡胤！好个赵元朗！”柴荣一拍御案，眼中寒光四射，“朕念他旧功，未加诛戮，只是削其兵权，让他安心着述。他竟敢……竟敢生出如此大逆不道之心！还想嫁祸爱卿！真是死不足惜！”
“陛下息怒。”陆明依旧是那副轻松模样，“人家搭好了戏台，咱们要是不上去唱一出，岂不是辜负了赵将军一番‘美意’？”
柴荣看向陆明：“爱卿已有对策？”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陆明胸有成竹，“他不是想在黑风峡演一出‘救驾’的戏码吗？咱们就陪他演！而且，要让他演得逼真，演得投入，演得……无法自拔！”
他详细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首先，严格保密，知情范围仅限于柴荣、陆明以及极少数必须参与执行的绝对心腹（如殿前司都指挥使李处耘，此人与赵匡胤素来不睦，且是柴荣一手提拔）。
其次，明面上的巡幸计划一切照旧，甚至要大张旗鼓，麻痹对方。
第三，暗中调兵遣将。命令李处耘挑选最忠诚可靠的禁军精锐，提前秘密潜入黑风峡，占据所有有利地形，布下反包围圈。同时，调动石守信（柴荣和陆明判断其在此事上应不知情，且可用）所部新军，在更外围策应，防止任何漏网之鱼。
第四，由陆明手下的“专业人士”，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对赵普伪造的“证据”进行二次加工，留下只有己方能识破的破绽，确保能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
第五，也是最关键的，情报网持续监控，掌握对方一切动向，确保万无一失。
“我们要让赵匡胤以为一切尽在掌握，让他的人顺利发动‘袭击’，让他本人‘英勇’地出现在陛下面前……”陆明嘿嘿一笑，“然后，在他最志得意满、以为大事可成的时候，再一巴掌把他拍回现实！让他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柴荣听着这环环相扣、堪称狠辣的计划，看着陆明那看似人畜无害的笑容，心中不禁再次感慨此子手段之老辣。他沉吟片刻，重重一拍御案：“准！就依爱卿之计！朕倒要看看，这头困兽，还能扑腾出什么浪花！”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只是那笑容里，都带着凛冽的杀机。
一张更大、更致命的天罗地网，在赵匡胤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已经针对他的“最后挣扎”，悄然张开。情报网的威力，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它或许无法阻止所有阴谋的发生，但它能让你在阴谋发动之前，就清晰地看到它的全貌，然后，从容不迫地……布置好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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