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皇宫，垂拱殿。
气氛比黑风峡口那日更加凝重。只不过，这一次的凝重中，少了几分刀光剑影的杀伐之气，多了几分帝王权衡、乾坤独断的肃穆。
赵匡胤已被除去甲胄，换上了一身灰色的囚服，五花大绑，跪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多日的囚禁和内心的煎熬，让他显得憔悴了许多，鬓角甚至隐约可见几缕灰白，往日那种不怒自威的武将气度，已被一种认命般的沉寂所取代。只有偶尔抬眼看向御座上的柴荣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悔恨，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微弱的、对生的渴望。
御座之上，柴荣面沉如水，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落在赵匡胤身上，久久不语。殿内侍立的太监、侍卫，包括几位被紧急召来的核心重臣（陆明自然位列其中，正无聊地研究着自己官袍上的绣纹），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帝对这位曾经位极人臣、如今却犯下滔天大罪的昔日兄弟的最后裁决。
谋逆，惊驾，伪造证据，构陷宰相……无论哪一条，都是足够诛灭九族的大罪。按照常理，赵匡胤此刻应该早已人头落地，甚至他的家族、党羽都会受到血腥清洗。
沉默，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终于，柴荣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匡胤。”他没有再称呼“爱卿”或者“元朗”，而是直呼其名。
赵匡胤身体微微一颤，伏下身去，额头触地：“罪臣……在。”
“你可知罪？”柴荣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罪臣……知罪。”赵匡胤的声音干涩沙哑，“罪臣利令智昏，犯下弥天大罪，辜负陛下圣恩，百死莫赎。”
“百死莫赎……”柴荣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是啊，依律，依情，你都是百死莫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臣，最后又落回赵匡胤身上：“朕，记得当年在高平，你我并肩血战，你为朕挡过箭；朕，记得在征讨淮南时，你身先士卒，勇不可当；朕，也记得你为这大周江山，立下的汗马功劳……这些，朕都记得。”
赵匡胤闻言，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抬头。
柴荣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冷冽如冰：“但朕更记得，身为臣子，忠君体国乃是本分！更不该生出那等不臣之心，行此大逆不道之举！你今日之罪，非一日之寒。朕念你旧功，屡次包容，甚至在你兵权被削之后，仍让你执掌军事学院，望你能静思己过，着书立说，为国育才。可你……太让朕失望了！”
最后一句，带着帝王真正的怒意和痛心。
赵匡胤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却无言以对。
柴荣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某个艰难的决定，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终结般的决绝：
“赵匡胤，你罪孽深重，按律当处以极刑，并株连亲族。”
听到这话，赵匡胤身体猛地一僵，连旁边几位老成持重的大臣都忍不住微微动容。陆明也停下了研究绣纹的动作，抬眼看向柴荣，眼中闪过一丝好奇，想看看这位皇帝陛下最终会如何抉择。
“然，”柴荣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在凝固的空气中投入一颗石子，“朕，终究非刻薄寡恩之君。念在你往昔之功，念在你最后尚知伏罪，未做困兽之斗……朕，今日便网开一面。”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即日起，褫夺赵匡胤一切官职、爵位、封赏！削籍为民！”柴荣的声音斩钉截铁，“着你，及其直系家眷，即日启程，流放至……夷州（台湾）！非有诏，永世不得踏足中原半步！其原有部属、党羽，凡参与此次逆案者，一律按律严惩！余者，不予深究，望其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夷州？！
这个判决一出，殿内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声议论。
不杀！竟然是流放！而且是流放到那个远在海峡对岸、此时在中原王朝眼中还是蛮荒烟瘴之地的夷州！
这……这简直是……
“陛下圣明！仁德无双！”几位大臣反应过来，连忙躬身称赞。不管内心如何想，皇帝展现出的“宽宏大量”是必须肯定的。
陆明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有点意思……老柴这手，玩得漂亮啊。不杀，保全了自己念旧功、仁德的名声，也避免了大规模清洗可能带来的朝局动荡和军中不稳。流放夷州，既彻底杜绝了赵匡胤在中原东山再起的任何可能（那地方现在过去，跟判了无期徒刑外加艰苦劳动改造没啥区别），又隐隐符合了他之前提过的“开拓海疆”的远期规划——这算是提前送了个“钉子”过去探路？
高，实在是高。既体现了仁慈，又暗藏决绝。政治手腕玩得溜。
跪在地上的赵匡胤，也愣住了。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身首异处、甚至家族覆灭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竟然是流放？还是夷州？
一时间，他心中五味杂陈。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对柴荣不杀之恩的复杂感触，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和绝望。
夷州……永世不得回中原……
这意味着，他赵匡胤的政治生命、军事生涯，乃至作为“中原人”的根，都被彻底斩断了。他将在一个陌生的、艰苦的海外孤岛上，了此残生。这对于一个曾经雄心万丈、志在天下的人来说，或许比一刀杀了更加残忍。
这，就是帝王的“仁慈”。给你留一条生路，却夺走你的一切，让你在无尽的放逐和寂寞中，慢慢咀嚼自己失败的苦果。
“罪臣……谢陛下……不杀之恩。”赵匡胤再次叩首，声音颤抖，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结局。
柴荣挥了挥手，仿佛拂去一件旧物上的尘埃：“带下去吧。即日启程，不得延误。”
两名殿前侍卫上前，将失魂落魄的赵匡胤架了起来，带离了垂拱殿。他的背影，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萧索，一个时代的身影，就此落幕。
处理完赵匡胤，柴荣的目光转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陆明，语气缓和了些：“陆爱卿，此次逆案，你受委屈了。”
陆明笑嘻嘻地拱手：“陛下言重了，臣不过是配合陛下演了出戏，没啥委屈的。倒是陛下，得抓紧时间再物色个军事学院山长了，别耽误了生员们上课。”
他这插科打诨的话，让殿内原本凝重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柴荣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随即正色道：“赵匡胤虽已处置，但其在军中盘踞多年，树大根深。此次虽只诛首恶，协从者亦需甄别清楚，不可留下隐患。此事，还需爱卿与李处耘、石守信等将军，仔细办理。”
陆明收敛了笑容，认真点头：“臣明白。陛下放心，那些冥顽不灵、首鼠两端之辈，一个也跑不了。正好借此机会，给咱们的军队，再换换血，紧紧螺丝。”
他知道，柴荣的“仁慈”只到赵匡胤个人为止。对于可能存在的残余势力，皇帝的决绝，才刚刚开始。而这项工作，正是下一章需要着重描写的“最后的隐患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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