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敏那句石破天惊的“我不想回去了!”,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在科学院门口炸开了锅。
陪同的南唐侍从脸都绿了,腿一软,差点直接表演一个五体投地。他内心疯狂哀嚎:小祖宗欸!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还是在敌国宰相、大周的科学重地里!您这是要把南唐最后一点脸面和退路都亲手斩断啊!
周围尚未散去、假装忙碌实则竖着耳朵偷听的研究员们,也齐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表情各异。张教授捻着胡须的手僵在半空,嘴角抽搐,心想这南唐公主果然是个麻烦精,宰相大人这回怕是玩脱了,看你怎么收场!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陆明,在最初的微愕之后,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反而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幕。他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冲动发言而微微喘息、脸颊绯红,但眼神却异常执拗坚定的少女。
他没有立刻回答“好”或者“不好”,这种涉及两国邦交(哪怕是即将消失的邦交)、涉及一位公主去留的大事,绝非儿戏,也不是他一时兴起就能拍板的。虽然他确实存了借此施压、甚至“拐带”人才(?)的心思,但流程还得走,姿态还得做足。
“公主殿下,”陆明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瞬间压下了周遭无形的骚动,“科学院乃清静之地,探讨学问可以,但去留之事,关乎国体,非你我一言可决。今日参观就到此为止吧,想必皇子殿下也该等急了。”
他没有接周嘉敏的话茬,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斥责,只是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结束了今天的“粉丝见面会”。这种处理方式,既保全了周嘉敏的颜面(没有当场让她难堪),也给自己和南唐使团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周嘉敏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陆明那虽然带笑却隐含威严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瘪了瘪嘴,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失落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红了。她觉得自己就像刚刚触摸到了天堂的边缘,却被人无情地一把推回了凡尘。
陆明看着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暗叹,这丫头,情绪来得真是快。他示意了一下那位几乎要虚脱的南唐侍从:“送公主回驿馆,好生照看。”
侍从如蒙大赦,连拉带劝,几乎是半强迫地将一步三回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周嘉敏带离了科学院。
看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陆明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恢复了平日那种运筹帷幄的宰相气度。他转身,对身旁的陈远(他的门客,如今已是科学院负责行政事务的官员)低声吩咐了几句。
陈远会意,立刻转身去安排。他知道,宰相这是要“借题发挥”,将周嘉敏这突如其来的“叛逃宣言”,转化为对南唐最后一击的契机。
***
南唐使团下榻的驿馆,气氛已经不是用“凝重”可以形容的了,简直是愁云惨淡,哀鸿遍野。
李从谦在听完侍从结结巴巴、添油加醋(主要强调周嘉敏如何“失仪”和“大放厥词”)的汇报后,直接眼前一黑,瘫坐在椅子上,半天没缓过气来。
“祸水!真是祸水啊!”李从谦捶打着胸口,痛心疾首,“父皇!皇兄!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列祖列宗啊!没能挽回危局,反而……反而让皇室蒙此奇耻大辱!”
他仿佛已经看到,金陵城头因为周嘉敏这句“不想回去”,最后一点抵抗的意志彻底崩溃;仿佛已经看到,史书上会如何记载他李从谦,带着妹妹出使,结果把妹妹“送”给了敌国宰相!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使团的其他成员也面面相觑,惶惶不可终日。有人暗自埋怨周嘉敏不懂事,有人担忧陆明会借此发难,直接撕破脸皮,也有人……心思活络了起来。
一位姓王的副使,算是使团里少数还能保持冷静(或者说投机心态)的人,他凑到李从谦身边,低声道:“殿下,事已至此,懊悔无用。嘉敏公主……虽行事孟浪,但未尝不是……不是一种契机?”
“契机?”李从谦猛地抬头,眼睛布满血丝,“什么契机?亡国灭种的契机吗?!”
“殿下息怒,”王副使压低声音,“您想,陆相为何独独对嘉敏公主青眼有加?带她参观科学院那等机要之地?公主年少貌美,又对陆相如此……仰慕。若是……若是能借此良机,将公主留在陆相身边,哪怕只是做个侍女、学生,岂不是等于在陆相身边,为我们南唐……留下了一丝香火情?将来陆相念及此情,或许在处置我大唐宗室、百姓时,能稍加宽宥?”
他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把周嘉敏当礼物送给陆明,换取南唐皇室和百姓的平安,至少是相对体面的结局。
李从谦如同被一盆冰水浇头,瞬间冷静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屈辱。将自己的亲妹妹,一国公主,像货物一样送出去?这……这比亡国也好不到哪里去!
“荒谬!此议休要再提!”李从谦下意识地驳斥,但语气却不再那么坚决。理智告诉他,王副使的话,可能是目前唯一能抓住的、不那么难看的救命稻草了。在绝对的国力碾压和即将到来的毁灭面前,尊严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驿馆外传来通报声:大周宰相府长史陈远来访!
李从谦心中一紧,知道该来的终究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亲自出门迎接。
陈远是个干练的中年人,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礼节周到,却透着一股疏离。他没有进驿馆,只是站在门口,传达了宰相陆明的“关切”。
“皇子殿下,”陈远拱手道,“今日嘉敏公主参观科学院,偶感不适,情绪略有激动,说了些孩子气的话,陆相并未放在心上,特命在下前来告知殿下,不必过于担忧。”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把周嘉敏的“叛逃宣言”定性为“孩子气的话”,但听在李从谦耳中,却如同惊雷。陆明知道了!而且派人来“安抚”,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压力——我知道你们公主想留下,我看在眼里,但我不说破,你们自己看着办。
李从谦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陆相关心,舍妹年少无知,冲撞之处,还望陆相海涵。”
陈远笑了笑,话锋一转:“陆相还言,公主殿下天资聪颖,对格物之学颇有兴趣,实乃难得。若留在金陵,只怕埋没了这份灵气,可惜了……”
这话就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李从谦心中那扇名为“妥协”的大门。陆明这是在暗示,他欣赏周嘉敏,觉得她留在南唐是浪费!这几乎就是明示了!
送走陈远后,李从谦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看着窗外开封城繁华的夜景,再想想风雨飘摇的金陵,终于下定了决心。
屈辱,总比彻底的毁灭要好。为皇室保留一丝血脉和体面,为百姓争取一线生机,或许,这就是他作为皇子,能为这个国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连夜起草奏章,不是给陆明,而是直接呈送给大周皇帝柴荣。在奏章中,他绝口不提周嘉敏的“失仪”和“叛逃”,而是以极其谦卑、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语气写道:
“……臣妹嘉敏,年幼懵懂,然素慕中华文物之盛,尤倾心于天朝上国格物致知之玄妙。自入汴京,得蒙陆公不弃,略示科学院之万一,臣妹遂沉迷其中,如痴如醉,深感南鄙之地,学识浅陋,不足以窥天道之万一。臣见其心志之诚,求学之切,惶恐之余,亦感其向化之心……伏惟陛下天恩浩荡,若蒙不弃,臣斗胆恳请,允准臣妹留质……不,是留**学**于中原,使其得以亲近陆公门下,研习圣贤大道、格物真知,则臣妹幸甚,臣阖族幸甚,亦足显陛下怀柔远人、教化万邦之圣德……”
这封奏章,写得可谓是极尽委婉、卑微之能事。把“政治人质”包装成了“仰慕文化的留学生”,把“被迫献妹”美化成了“恳请陛下给个学习机会”,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大周文化的无限向往和对陆明学问的无比推崇,简直是把南唐皇室最后的脸面主动撕下来,垫在了脚下,只求能换取柴荣和陆明的一点“怜悯”。
写完之后,李从谦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久久无言。
***
皇宫,御书房。
柴荣看着李从谦那封言辞恳切(卑微)到近乎滑稽的奏章,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想过南唐会求饶,会割地,会赔款,甚至想过李煜会自缚请降,但万万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
“噗——”他终究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将奏章递给一旁侍立的王朴(虽已致仕,但仍时常被柴荣召见咨询),“王卿,你看看,这李从谦……倒是替朕和陆明想得周到啊!”
王朴接过奏章,快速浏览一遍,花白的眉毛也忍不住抖了抖,摇头失笑:“陛下,这……这南唐皇室,为了苟全性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将献妹求饶说得如此清新脱俗,老臣也是头一回见。”
柴荣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科学院方向隐约的灯火,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朕这位陆爱卿,魅力不小啊。去人家那里展示了一下‘肌肉’,没把对方吓趴下,反倒把人家的公主给‘勾’得不肯回家了。哈哈,有趣,实在有趣!”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李从谦此举,虽是无奈,却也聪明。知道陆明是关键,想把周嘉敏这颗棋子放在陆明身边,既是讨好,也未尝没有日后借此维系一点情分的打算。罢了,既然他们主动开口,朕若是不允,倒显得我大周没有容人之量了。”
王朴沉吟道:“陛下,陆相那边……”
“陆明那小子,精着呢!”柴荣笑道,“他若不愿意,有一百种方法让那周嘉敏连科学院的门都进不去。他既然默许了这事态发展,自然是乐见其成。无非是觉得那小丫头有点意思,或者……纯粹是想给朕和朝堂添点乐子?”
对于陆明这种偶尔跳脱、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柴荣早已习惯,甚至有些乐在其中。只要不影响大局,他并不介意自己的宰相有点“小爱好”。
“拟旨吧,”柴荣大手一挥,做出了决定,“准南唐皇子李从谦所奏。南唐公主周嘉敏,慕华风,笃好学,心向教化,其志可嘉。特准其留居开封,入神州书院旁听,并由宰相陆明酌情指点学问。南唐宗室,既如此深明大义,朕心甚慰,着有司妥善安排后续事宜,务必彰显天朝恩德。”
这道旨意,完全顺着李从谦奏章里的梯子往下走,坐实了周嘉敏“留学生”的身份,给了南唐一个体面的台阶,同时也把周嘉敏顺理成章地塞给了陆明。“酌情指点学问”?这范围可就广了去了。
消息很快传回了南唐驿馆。
李从谦跪接圣旨,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既有计划得逞(如果这也能算计划的话)的松了一口气,又有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悲凉。他知道,从这道圣旨下达的那一刻起,南唐的命运,就已经彻底注定,再无变数。而他的妹妹周嘉敏,也正式成为这场国殇中,一个特殊而无奈的注脚。
他不敢耽搁,立刻亲自去见了被软禁在房间里、正绝食抗议(因为没能留在陆明身边)的周嘉敏。
当他告诉周嘉敏,大周皇帝已经恩准她留在开封“学习”时,正躺在床上装死的周嘉敏猛地坐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兄长。
“皇兄……你,你说什么?陛下……准我留下了?”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李从谦看着妹妹那瞬间由阴转晴、容光焕发的脸,心中百感交集,艰难地点了点头:“是,陛下恩典,准你留在开封,入神州书院,并由……由陆相指点学问。”
“真的?!太好了!!”周嘉敏欢呼一声,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哪里还有半点绝食虚弱的样子?她抓住李从谦的胳膊,兴奋地摇晃着,“谢谢皇兄!谢谢皇兄!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皇兄!”
看着她那纯粹而毫不作伪的喜悦,李从谦心中那点屈辱和无奈,忽然淡了一些。或许……对于这个心思单纯、向往着外面广阔世界的妹妹来说,留在即将天翻地覆的金陵,未必是幸事。能在陆明这样的人物身边,接触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对她而言,可能真的是最好的归宿了吧?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番“割爱”(被动割爱)之举,在金陵的皇兄李煜那里,又会引起怎样的波澜。那位沉溺于艺术和悲伤的国主,得知自己最疼爱的小姨子(兼潜在妃嫔人选)就这么被“送”给了敌国宰相,是会勃然大怒,还是会……写下几首新的、更加哀婉凄绝的词呢?
而即将迎来“家庭新成员”的陆府,此刻又是一种怎样的氛围?那位贤德大度的正宫夫人符玉弦,英姿飒爽的侧室折赛花,以及那位心思玲珑、来自草原的萧绰,她们对于这位凭空掉下来的、身份特殊、且对自家夫君(主人)抱有狂热崇拜的南唐公主,又会抱以何种态度?
这一切,都随着柴荣那一纸带着笑意的恩准,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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