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的日子,对周嘉敏而言,简直如同老鼠掉进了米缸,每天都充满了新奇的发现和“为什么”。
符玉弦确实如同一位温柔的长姐,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不仅安排了妥帖的衣食住行,还亲自教导她一些开封的礼仪和陆府不成文的规矩——比如,不要随便靠近相公那间上锁的、偶尔会传出奇怪声音或气味的“小工作室”;比如,遇到萧绰姐姐在院子里练习骑射或者摆弄她的草原弯刀时,最好保持安全距离观摩;再比如,折赛花姐姐负责府内部分护卫调度,她设置的某些明岗暗哨和“演练区域”,没事别瞎闯。
周嘉敏学得倒是认真,但她的“学习热情”显然更多地倾注在了格物之学上。她几乎每天都要缠着陆明问东问西,从“为什么树叶是绿的”到“能不能用杠杆把开封城撬起来”,问题千奇百怪,让陆明哭笑不得,也让偶尔在场的折赛花直翻白眼,觉得这小丫头片子纯粹是来捣乱的。
不过,陆明很快发现,周嘉敏虽然问题幼稚,但记忆力极好,而且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超强。他随口提到的“洋流”、“季风”等词汇,她居然能记住,并在下次提问时活学活用(虽然可能用错地方),这让他对这个“小迷妹”倒是刮目相看了几分。
而周嘉敏对“海军”相关的话题尤其感兴趣,似乎那片蔚蓝的、未知的领域,对她有着无穷的吸引力。这无形中也催促着陆明,将酝酿已久的计划正式提上日程。
几日后的常朝,紫宸殿内。
文武百官肃立,气氛庄重。在例行处理完一些政务之后,轮到了宰相陆明奏事。
陆明手持玉笏,出班而立,他今日穿着正式的紫色朝服,气度沉凝,与在府中那副慵懒随意的模样判若两人。
“陛下,”陆明声音清朗,回荡在大殿之中,“如今天下渐定,四海宾服。然臣观历代兴衰,强盛之基,不仅在陆,更在于海!”
开场第一句,就让不少官员抬起了头,面露疑惑。海?大海波涛汹涌,除了晒盐和偶尔捕鱼,还能有什么作为?
陆明不疾不徐,继续道:“臣近日研读古籍,兼以格物推演,深感‘制海权’之重要。何为制海权?即掌控主要海上航道,保障本国商船畅通无阻,并能阻止敌对势力利用海洋威胁我朝之能力!”
他抛出了这个对于当下时代而言,极为超前和震撼的概念。
“陛下,诸位同僚,”陆明目光扫过群臣,“陆地有疆界,而海洋无垠。茫茫大海,并非天堑,实为通途,更是宝藏!前朝海上丝绸之路,曾带来无尽财富与文化交流。然其规模有限,航线亦多受阻。我朝若想开创千古未有之盛世,必须将目光投向海洋!”
他顿了顿,让众人消化一下,然后开始画饼……不,是描绘宏伟蓝图:
“掌控海权,其一,可重启并扩大海上丝路。瓷器、丝绸、茶叶、书籍,我大周物产丰饶,技艺精湛,若能以巨舰载之,通商于南洋、天竺,乃至更西之大食、大秦(古罗马),则财货将如潮水般涌入,国库充盈,远超农税!”
一些户部和工部的官员眼睛开始亮了。钱!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其二,可探索海外,获取新知与资源。臣闻海外有高产之作物,有奇异之矿产,有迥异之文明。闭门造车,终非长久之计,唯有放眼寰宇,兼收并蓄,方能使我大周文明永葆活力,领先万邦!”
礼部和国子监的一些老学究微微蹙眉,觉得“夷狄之术”有何可学?但更多的年轻官员和像王朴这样有远见的老臣则暗自点头。
“其三,可扬威异域,慑服不臣。巨舰大炮,巡弋于万里波涛之上,诸番岛国,谁敢不敬?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之上策!其四,可迁民拓土,缓解人地之争。海外或有沃土千里,可供我百姓繁衍生息……”
陆明一条条阐述着发展海权的巨大利益,逻辑清晰,前景诱人,听得龙椅上的柴荣目光越来越亮,身体都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然而,反对的声音如期而至。
一位头发花白、身着御史台官袍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正是以保守和敢于直谏着称的刘御史。
“陛下!老臣以为,陆相此言,实乃祸国之论!”刘御史声音洪亮,带着愤慨,“我华夏自古以农立国,耕读传家!茫茫大海,波涛险恶,飓风无常,投入巨万国帑建造所谓巨舰,去追逐那虚无缥缈之利,岂非本末倒置?若遇风浪,船毁人亡,血本无归,谁来承担?此其一也!”
“其二,重商轻农,乃乱国之源!若百姓见海商获利颇丰,皆弃农从商,田地荒芜,粮食短缺,国本动摇,届时悔之晚矣!”
“其三,劳师远征,虚耗国力!所谓扬威异域,不过是穷兵黩武之借口!前隋炀帝三征高句丽,以致天下崩乱,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啊陛下!”
他一番话,引经据典,痛心疾首,代表了朝中相当一部分保守势力的观点。不少官员暗自点头,觉得刘御史说得在理。大海,确实充满了未知和风险。
陆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驳,他不慌不忙,转向刘御史,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刘老大人忧国忧民,陆明佩服。不过,老大人所言,请恕陆明不敢苟同。”
“哦?愿闻陆相高见!”刘御史梗着脖子,一副“看你如何狡辩”的样子。
“首先,老大人说大海波涛险恶,飓风无常。此言不假,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我们去了解它,驾驭它!”陆明声音提高了几分,“格物之学,可测风雨!我科学院气象小组,已初步掌握观测云图、气压之法,对飓风形成与路径,已有预测之能!未来更可建立沿海观测站网,为大周海船保驾护航!此非盲目冒险,而是以智慧破险阻!”
他这话半真半假,气象预测在此时绝对是黑科技级别的,但用来唬人、争取支持足够了。
“其次,重商未必轻农!老大人可知,海外有作物名为‘番薯’、‘玉米’,耐贫瘠,产量远超稻麦!若引入推广,可活民无数,夯实国本!商业繁荣,税收增加,朝廷才有更多钱财兴修水利,推广新式农具,反哺农业!此乃相辅相成,何来动摇国本之说?”
“至于劳师远征……”陆明看向柴荣,语气铿锵,“陛下,臣所言之海军,首要职责乃护航、探索、通商,彰显国威!武力乃最后保障,而非首选!前隋之弊,在滥用民力,目标不明。而我大周发展海权,目的清晰,利益巨大,步步为营,岂可与之混为一谈?”
他环视群臣,最后总结道:“固守陆地,犹如坐井观天,终有一日,井水干涸,则悔之晚矣。拥抱海洋,方能海纳百川,使我大周文明之火,燃遍寰宇,永世不熄!此乃千秋功业,请陛下圣裁!”
陆明一番话,有理有据,有理想有干货(至少听起来像),更是抛出了“预测天气”、“高产作物”等大杀器,顿时将刘御史等保守派驳得哑口无言,张着嘴,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来。难道要说格物之学是假的?可人家陆明确实用这“奇技淫巧”造出了水泥、火药,救了先帝,平了北患啊!
柴荣看着底下百官的神色,心中已有决断。他朗声大笑:“好!好一个‘制海权’!好一个‘海纳百川’!陆爱卿所言,深合朕意!”
他站起身,目光炯炯:“陆地一统,指日可待。然朕与陆爱卿之志,岂止于此?这万里海疆,浩瀚大洋,亦当印上我大周之足迹!”
“传朕旨意!”柴荣声音斩钉截铁,“即日成立‘大周海军衙门’,隶属兵部,由朕直接统辖!擢升宰相陆明,兼领海军衙门大都督,总揽海军一切筹建、训练、远征事宜!工部、户部、将作监、科学院,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臣,领旨!谢恩!”陆明躬身应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最关键的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朝堂之上,有人欣喜,有人忧虑,有人茫然,但皇帝金口已开,大势已定。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皇宫,自然也传到了正在陆府“听雪轩”里,对着一个陆明送给她的、用玻璃和磁针做成的简易指南针(罗盘)发呆的周嘉敏耳中。
当她从丫鬟口中听说陆相在朝堂上“大获全胜”,被任命为海军大都督,要开始建造大船探索海洋时,她兴奋得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抱着那个指南针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
“太好了!海军衙门!陆相要管大海了!”她小脸通红,对着指南针喃喃自语,“指南针……是指引方向的!大海那么大,肯定需要这个!我……我也要帮忙!”
她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虽然她还不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但满腔的热情已经无处安放。她决定,等陆相回府,一定要好好问问,这海军衙门到底要怎么做,她这个“留学生”能不能也为这项伟大的事业尽一份力?哪怕只是帮忙磨磨木头(如果船是木头做的话)也好啊!
而此刻的陆明,在下朝之后,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立刻召集了工学院、格物小组的核心成员,以及将作监的大匠,在科学院的一间密室内,召开了海军衙门成立后的第一次技术筹备会议。
会议上,陆明没有过多谈论宏伟蓝图,而是直接切入最核心、最实际的问题——船!
“诸位,”陆明指着墙上挂起的一幅粗略的世界海图(主要依据他的记忆和现有情报拼凑),“海军之基,在于舰船。我们需要能够抵御风浪、远航万里、载货量大、并且具备一定速度和防御力的新型海船!现有的漕船、战船,皆不堪大用!”
一位来自将作监、世代造船的老工匠皱着眉头道:“陆相,若要远航,福船船型底尖上阔,首尾高昂,耐波性佳,载重量大,乃上上之选。然则,其速较慢,且纯以木料、风帆之力,欲远涉重洋,风险依然巨大。”
陆明点了点头:“福船确是目前最好的基础。但我们必须对其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这就是我们接下来的首要任务——”
他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的技术人员,语气坚定:
“启动‘福船改造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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