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船改造计划”的启动,像给整个海军衙门和相关的工学院、将作监部门上紧了发条。工匠们围着新式的“铁木复合”龙骨争论不休,年轻的研究员们抱着成摞的流体力学计算稿在科学院走廊里狂奔,木匠工坊里日夜不停地响起加工新型流线型船首构件的声音,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种名为“进度”的焦灼感。
而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中,陆府“听雪轩”内的周嘉敏,却陷入了一种奇特的“知识焦虑”。
她亲眼目睹了那场震撼人心的技术会议,听到了诸如“流体阻力”、“铁木复合”、“洋流”这些让她半懂不懂却又心痒难搔的词汇。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扒在知识宝库窗户上的小老鼠,能看到里面珠光宝气,却找不到进去的门路。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比在金陵时单纯对着诗词发呆难受一万倍!
她不敢再去缠着陆明问那些过于“低级”的问题(怕被嫌弃),只好把目标转向了府里相对“好说话”的符玉弦。
“玉弦姐姐,”她捧着一本陆明给她的、带有插图的《基础几何启蒙》,愁眉苦脸地问,“这个‘勾三股四弦五’,为什么一定是这样?如果勾是五,股是十二,那弦一定是十三吗?能不能是十四?为什么不能?谁规定的呀?”
符玉弦虽然贤德聪慧,但毕竟成长于传统士大夫家庭,对格物之学的了解也仅限于陆明日常熏陶和书院普及教育的那点皮毛。她被周嘉敏这执着于“为什么”的劲头问得有些头疼,只能温柔地安抚:“嘉敏妹妹,这定理乃先贤所证,自有其道理,你暂且记住便好,日后慢慢体会。”
“可是不知道道理,光记住有什么用嘛……”周嘉敏瘪着嘴,又翻到一页画着简易杠杆的图,“还有这个,为什么支点在这里就能省力?力气是怎么被‘省’下来的?它跑到哪里去了?”
符玉弦:“……” 她开始理解为什么相公有时候回府,脸上会带着一种混合着无奈和好笑的神情了。
周嘉敏见符玉弦也答不上来,更加郁闷了。她觉得自己和那些真正能参与“造大船”、“绘海图”的伟大事业之间,隔着一道厚厚的、名为“基础知识”的墙壁。她空有满腔热情,却连墙壁上的砖都认不全!
这种焦虑在她偶然听到陆明对陈远提及“海图精度不足,亟待更新测绘”时,达到了顶峰。
海图!就是陆相说的,远航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帮陆相磨磨墨,铺铺纸也好啊!
于是,她开始了在陆明书房附近的“徘徊战术”。每当陆明在书房处理公务或思考时,她总能“恰好”路过,端着一盘差点把自己手指头切掉的果盘,或者捧着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她试了无数次)清茶,用那双湿漉漉、充满渴望的大眼睛望着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
陆明被她这“无声的骚扰”弄得哭笑不得。这丫头,为了“参与感”,还真是拼了。
这天傍晚,陆明终于处理完手头积压的政务,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准备开始着手解决海图的问题。他刚铺开一张巨大的、质地坚韧的特制桑皮纸,拿起炭笔,周嘉敏就像嗅到鱼腥味的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碗据说是她亲手炖的(在厨娘指导下,差点烧了厨房)冰糖雪梨。
“陆相,您辛苦了,润润喉。”她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书桌角落,然后就像根小木桩一样,杵在旁边,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大白纸,仿佛在期待神迹的诞生。
陆明看着她那副样子,叹了口气,知道今天不让她“参与”一下,自己是别想清净了。
“想看?”陆明挑眉。
周嘉敏猛点头,眼睛亮得吓人。
“那就安静看着,不许大惊小怪,更不许问为什么。”陆明提前打预防针。
“嗯嗯!”周嘉敏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表示绝对服从。
陆明摇了摇头,不再理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他在调动脑海深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碎片。那些曾经在课本上、纪录片里、网络图片中见过的世界地图轮廓,开始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睁开眼,目光变得锐利而专注。手中的炭笔,落在了桑皮纸的中央。
他先画了一个大致的圆形轮廓(考虑到此时的主流认知,他不能直接画成标准球体投影,但做了模糊处理),然后在偏东的位置,勾勒出一只“雄鸡”的形状——这是他所处的华夏。
周嘉敏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熟悉的轮廓,心里嘀咕:“这是……我们大周?”
接着,陆明的笔锋向西南移动,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如同倒三角般的半岛轮廓(印度次大陆),然后向西,勾勒出那片如同张开翅膀的蝴蝶般的广袤大陆(非洲),只是翅膀的南端,他故意画得有些模糊,并且标注了一个“?”。
随后,笔锋向上,在欧洲部分,他画得相对简略,但大致勾勒出了几个突出的半岛和岛屿(伊比利亚、亚平宁、巴尔干、不列颠)。接着,他的笔跨越了一片广阔的区域,在纸张的左侧,画出了一片巨大的、南北走向的大陆轮廓(美洲),并在其下方,连接着另一块更小、更孤立的陆地(南美洲)。
在这两块新大陆的西面,越过一片浩瀚的海洋,他又画出了一片独立的、轮廓独特的大陆(澳洲)。
最后,在“雄鸡”的东北和正北方向,他画出了大片的、此时尚未被准确认知的苦寒之地(西伯利亚、北极),以及一些巨大的岛屿(如库页岛、日本列岛,他画得相对准确了些)。
在整个过程中,他还用虚线,大致标注出了几条重要的洋流和风带——北大西洋暖流、北太平洋暖流、赤道附近的信风带……
周嘉敏从一开始的疑惑(陆相画的是什么?),到后来的震惊(怎么有这么多没听说过的大陆?),再到最后的彻底呆滞,捂着嘴的手早就不知不觉放下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是什么图?!怎么和她在金陵宫里看到的、那些描绘着海外仙山、神怪异兽的《山海图》完全不一样?!那些方方正正的大陆,那些弯曲的箭头(洋流)……虽然很多地方看不懂,但那宏大的格局、清晰的轮廓,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直指世界本质的震撼!
这绝不是凭空想象能画出来的!这一定是……陆相用他那通天彻地的格物之学“算”出来的!对!一定是这样!
就在周嘉敏沉浸于无与伦比的震撼中时,陆明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陈远带着几位刚刚被任命为海军衙门下属“航海测绘司”的官员和资深老船长(有些是原周军水师将领,有些是招募的南方海商)走了进来。
“大都督,测绘司的几位主事到了……”陈远的话说到一半,目光落在书桌上那幅刚刚完成雏形的“世界地图”上,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他身后的那几位老航海,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门口,目光死死地钉在地图上,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惊愕,再到骇然,最后化为一片茫然和……难以置信!
其中一位姓郑的老船长,跑了大半辈子南洋,自诩见多识广,此刻指着地图上非洲南端那个模糊的标记和问号,声音发颤:“大……大都督……这,这幅舆图……此地……此地当真存在?绕过此处,真能通往西边那片大食、大秦之地?” 他所说的,正是好望角航线!
另一位负责过长江口到登州航线的水师将领,则指着日本列岛的位置,结结巴巴:“倭国……倭国在此处?离我登莱,竟如此之近?这……这与我们以往海图所载,相差何止千里!”
陆明放下炭笔,看着这群被“降维打击”的古代航海专家,心中并无多少得意,反而有些沉重。他知道,这幅基于他记忆的地图,虽然宏观上准确,但在细节上,尤其是海岸线、岛屿、暗礁、水深等方面,误差极大,根本不能直接用于航行。
“此图,乃本督依据古籍残篇、星象推演、以及格物测算,综合勾勒之‘天下大势总图’。”陆明给了个半真半假的来源,总不能说是穿越自带的,“尔等不必怀疑其大略,此乃真实世界之模样!”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然,”他话锋一转,指着地图上大片的空白和模糊区域,“此图仅为骨架,血肉全无!何处有暗礁?何处有浅滩?何处港口可泊巨舰?何处海岛可补淡水?洋流具体路径如何?风向随季节如何变化?这一切,皆需尔等,乘舟驾船,一寸寸去丈量,一笔笔去填补!”
他目光扫过几位尚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航海专家,沉声道:“航海测绘司成立之首要使命,便是以此图为蓝本和指引,优先完成我大周沿海,北至辽东、朝鲜,南至安南、占城,乃至吕宋、爪哇之沿岸精确测绘!绘制出可供宝船安全航行之详细海图!此为海军远航之基石,亦是尔等不朽之功业!”
几位老航海看着那幅颠覆认知的地图,再听着陆明掷地有声的话语,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们过去几十年的航海经验,在这幅图面前,仿佛成了井底之蛙。但同时,一个前所未有的、广阔无垠的世界,也在他们面前豁然打开!
探索!绘制!将这片未知的蓝色疆域,变成大周畅通无阻的通途!
“卑职等……领命!”几人激动地躬身,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们看向那幅地图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以及一种迫不及待想要去验证和填充的渴望。
周嘉敏在一旁,看着这些饱经风霜的老水手因为一幅地图而激动得不能自已,心中那份参与感和对航海图的向往,更加炽热了。她看着地图上那些待填补的空白,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用武之地……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陆明看着众人激动的神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需要给这些刚刚接触到新世界的人,提供一些更实用的工具。
“工学院光学部,”他转向陈远,“让他们把改进后的‘六分仪’样品和‘航海钟’(精度较高的机械钟,用于计算经度,虽然目前精度依然不够,但是个开始)的设计图准备好,明日送来。另外,组织人手,开始批量生产这种简易罗盘(他指了指桌上周嘉敏之前玩的那个),要确保磁针灵敏,刻度清晰!”
“是!”陈远连忙记下。
会议结束,几位航海专家如同捧着圣物一般,小心翼翼地临摹了那幅世界地图的概要(省略了部分超越时代的细节),满怀激动和使命感地离开了。
书房内只剩下陆明和周嘉敏。
周嘉敏看着桌上那幅仿佛蕴含着整个世界奥秘的地图,又看看陆明,终于忍不住,用带着颤抖和无限崇拜的语气问道:“陆相……这图……这图上的地方,我们……我们真的都能去到吗?”
陆明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以及天边隐约可见的第一颗星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地图画出来了,船也在造了。下一步,自然是要组建舰队,扬帆远航,亲自去丈量这片天地,将图上的线条,变成我们脚下的航迹。”
周嘉敏的心,随着这句话,猛地一跳。组建舰队!远航!
她仿佛已经听到了海浪拍击船身的声音,闻到了那带着咸腥味的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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