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舰队”的出征,如同一块投入时代洪流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远超出了海洋的范畴。那五艘逐渐消失在海平面上的宝船,带走的不仅仅是大周探索世界的雄心,也带走了国库里如同流水般花出去的真金白银。
新型宝船的研发建造、数千精锐水手的军饷粮秣、远航数年所需的庞大物资储备、沿海测绘船队的人力物力消耗、以及配套的港口扩建、导航仪器生产……林林总总,每一项都是吞金巨兽。海军衙门就像一个刚刚诞生却胃口惊人的婴儿,嗷嗷待哺,将原本因天下一统、商业初步繁荣而略显充盈的国库,又迅速吸得见了底。
户部尚书,一位姓钱的老臣,捧着那本字字泣血(在他看来)的账簿,脸上的皱纹都快能夹死苍蝇了。他几乎是踩着舰队出征的余韵,就火急火燎地堵到了刚刚送走皇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陆明面前。
“陆相!我的陆大都督!您可不能再这么花下去了!”钱尚书的声音带着哭腔,也顾不上什么官场礼仪了,指着账簿上的数字,“您看看!光是舰队首期投入,就占去了去年国库岁入的三成!这还不算后续的维护和补给!科学院那边还在不停地要钱搞什么‘蒸汽机’、‘电报’……还有各州府申报的水利、道路工程……国库……国库快要跑老鼠了啊陆相!”
陆明看着这位忠心耿耿却也被数字逼得快疯魔的老尚书,心中并无多少意外。发展,尤其是跨越式的发展,本就是极其烧钱的事情。他接过账簿,快速浏览着,目光在“农业税”那一栏停留了片刻。
“钱尚书稍安勿躁,”陆明合上账簿,语气平静,“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谈谈税制。”
“税制?”钱尚书一愣,“陆相,如今四海升平,商税也在稳步提升,只要……只要海军和科学院那边能稍微缓一缓,假以时日,国库必能……”
“缓一缓?”陆明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钱尚书,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岂能说缓就缓?海军要发展,科技要进步,民生要改善,哪一样不需要钱?我们不能总指望靠着农人土里刨食那点血汗钱,去支撑一个迈向海洋和星辰的帝国。”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开封城熙熙攘攘的街市,那些新兴的商铺、工坊,以及穿梭其间的、装载着各地货物的四轮马车。
“传统的税制,过于依赖田赋丁银,税负大多压在了普通农户身上。丰年尚可,若遇灾荒,便是雪上加霜。而且,按人头征税(丁银),迫使百姓隐匿人口,不利于国家掌握真实户籍,也阻碍了人口流动和工商发展。”陆明缓缓道来,每一个字都敲在钱尚书的心坎上。
钱尚书是理财老手,何尝不知这些弊端?但他更知道改革税制牵涉的利益盘根错节,动辄引起朝野动荡。“陆相所言甚是,然……税制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涉及田赋丁银,乃国朝根本,不可轻动啊!”
“正因为是根本,才需要动!”陆明转过身,目光锐利,“如今大势在我,天下一统,新政频出,正是革除积弊的最佳时机!我们不仅要动,还要动得漂亮,动得让天下百姓,尤其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户,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纸,拿起炭笔:“我的初步构想有三。”
“其一,逐步降低农业正税税率!特别是对于拥有田地不足二十亩的自耕农,税率可大幅下调,甚至在一定标准下免征!让耕者有其田,亦能安其食!”
钱尚书倒吸一口凉气:“降低农税?陆相,这……这国库收入本就紧张,再降农税,岂不是……”
“别急,”陆明摆摆手,“降低的部分,要从别处找补回来。这就是其二,扩大并规范商业税征收范围,提高税率!尤其是对那些利润丰厚的海外贸易、奢侈品行业、以及新兴的工矿产业!他们的财富源于国家的稳定和市场的繁荣,理应为国家做出更大贡献!”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画:“设立专门的商税稽查司,建立完善的商户登记和账目核查制度,防止偷漏税!要让商业,成为国库新的、更强大的支柱!”
钱尚书看着陆明勾勒出的商业税蓝图,眼神闪烁,似乎在快速计算着其中的利弊。降低农税能收买民心,提高商税若能严格执行,确实可能弥补亏空甚至更有盈余,但这无疑会触动大批商人乃至背后权贵的利益……
“其三,”陆明的声音将钱尚书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笔锋一转,写下了四个字——“摊丁入亩”!
“这是何意?”钱尚书凑上前,看着这个陌生的词组。
“简单说,就是将原本按人头征收的‘丁银’,逐步折算到田亩之中,与田赋一并征收!”陆明解释道,“拥有田地越多者,承担了银越多;无地或少地的佃农、雇工,则可免除或极少承担了银!此举,可彻底解决隐匿人口的问题,更能极大减轻无地少地贫苦百姓的负担,让他们能够自由迁徙,进入工坊、商铺,为工商发展提供充足的劳力!”
钱尚书听完,整个人都呆住了,拿着账簿的手微微颤抖。这……这简直是石破天惊之策!一旦推行,必将受到广大贫苦农户和新兴工商阶层的拥护,但也必然会遭到拥有大量田地的士绅、豪强、乃至宗室的强烈反对!这已不仅仅是经济问题,更是深刻的社会利益再分配!
“陆相……此策……此策太过……激进啊!”钱尚书声音干涩,“若强行推行,恐引天下骚动!”
“所以,不能一蹴而就。”陆明显然早有考虑,“我们可以先在京畿地区、以及几个新政推行较好、土地兼并尚不严重的州县进行试点。总结经验,完善细则,逐步推广。同时,配合‘官绅一体纳粮’的倡导(暂时不强求,但放出风声),削弱阻力。”
他看着钱尚书,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钱尚书,我知道此事艰难。但一个健康的帝国,不能永远靠着压榨最底层的农民来维系。我们要让财富的创造者和国家的基石,享受到发展的红利!此事,我意已决,我会亲自向陛下陈情,寻求支持。户部需要做的,是立刻开始拟定试点方案和详细的税率调整计划!”
钱尚书看着陆明那坚定而充满自信的眼神,知道这位年轻的宰相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想起陆明过往创造的种种奇迹,想起他那神鬼莫测的格物之学和总能化险为夷的政治手腕,心中的惶恐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参与开创历史的激动与忐忑。
“老臣……遵命!”钱尚书深吸一口气,躬身领命。他知道,一场不亚于舰队远征的、在国内掀起的风暴,即将开始。
***
陆府,听雪轩。
周嘉敏的“远征后遗症”并未随着舰队的消失而痊愈,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她不再试图把自己塞进箱子里,而是将热情转移到了……研究“国家经济”上。
原因无他,她某次偶然听到陆明对符玉弦感叹了一句“舰队花钱如流水,得想办法开源节流”,便立刻如同打了鸡血般,觉得自己找到了新的、能为陆相(以及未来的远航)贡献力量的方向!
于是,陆府的下人们经常能看到这样一幕:嘉敏公主捧着一本《周礼·地官》(她能找到的最接近经济管理的书),或者缠着账房先生问一些“府上一个月买菜花多少钱?”“为什么米价有时候贵有时候便宜?”之类的问题,小脸上满是严肃,仿佛在思考什么军国大事。
这天,她又抱着一本刚弄来的、内容粗浅的《货殖列传》注解,跑到陆明书房外“蹲点”,正好听到陆明和陈远在讨论税制改革的事情。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摊丁入亩”、“提高商税”,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减轻农户负担”和“鼓励工商”这几个关键词。
她觉得自己懂了!
当晚用膳时,周嘉敏突然放下筷子,一脸郑重地对陆明和符玉弦说道:“陆相,玉弦姐姐,我想到一个帮国库赚钱……不,是帮农民伯伯省钱的好办法!”
桌上几人都是一愣,折赛花更是直接笑出声:“哟,我们的小公主什么时候成了理财高手了?说说看,什么好办法?”
周嘉敏受到鼓励,挺起小胸脯,自信满满地说:“我们可以多印一些那个‘周元’纸币呀!印很多很多,然后发给农民伯伯,他们不就有钱交税,还能过上好日子了吗?朝廷也不用那么辛苦地收税了!”
“噗——”正在喝汤的萧绰差点没呛到,忍俊不禁地别过脸去。符玉弦也是哭笑不得,无奈地摇头。
陆明更是以手扶额,感觉自己之前的科普都白费了。这丫头的经济观念,还停留在“点石成金”的童话阶段。
“嘉敏,”陆明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解释,“纸币的价值,在于它背后有朝廷的信用和等值的金银、物资作为担保。如果随意滥发,纸币就会变得不值钱,就像……就像你以前在金陵,可能见过的那些因为战乱而贬值的劣钱一样,到时候,你拿着一大堆纸币,可能连一个烧饼都买不到。这叫‘通货膨胀’。”
周嘉敏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通货膨胀……就是说,钱会变得不‘结实’了?”
“可以这么理解。”陆明点头,“所以,国库的钱,需要靠合理的税收,以及鼓励百姓创造更多的财富来实现。比如,如果有一个农夫,他发明了一种新的犁,能让耕地效率提高一倍,那么他就能收获更多粮食,朝廷也能收到更多税,这才是真正健康的方式。”
“新的犁?”周嘉敏眼睛又亮了,“就像科学院造的新船一样?那……如果别人也想要这种新犁,是不是要给他钱?就像买船一样?”
她无意中的一句话,却让陆明心中微微一动。保护创造,鼓励发明……这似乎又是一个需要提上日程的议题了。没有合理的回报,谁愿意倾尽心力去搞创新呢?
他看着还在纠结“钱为什么不结实”的周嘉敏,忽然觉得,这丫头虽然想法天马行空,但有时候,还真能误打误撞地触及一些关键问题。
农业税的变革,是为了解放生产力和调整社会结构。而接下来,或许该考虑如何建立一个机制,去激发和保护那种能带来“新犁”和“新船”的创造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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