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敏那“印钱济农”的“妙计”，虽然被陆明用“通货膨胀”的理论及时驳斥，但她那套“发明新东西就能赚钱”的逻辑，却像一颗种子，落在了陆明早已深耕细作的改革土壤上，并且迅速找到了适合萌发的角落——如何系统性地激励和保护创新。
这事儿说来也巧，或者说，是陆明推动下的科技进步必然带来的“烦恼”。
几日后的科学院例行会议上，机械学部的一位姓吴的年轻研究员，红着脸、搓着手，扭扭捏捏地找到学部负责人，递上了一份请愿书。内容大致是：他和他带领的小组，在改进织布机的过程中，捣鼓出了一种新的“联动梭箱”结构，能显着提升织布效率，减少卡线。这本是好事，但问题在于，隔壁纺织工坊的一个老师傅，不知怎么打听到了这个新结构，稍微改了改外形，就用到自家新造的织机上，还对外宣称这是他家祖传秘技的改良版，靠着这效率更高的织机接了大单，赚得盆满钵满。
吴研究员小组的人知道后，肺都快气炸了。他们熬夜画图、反复试验的心血，就这么被人轻易剽窃了去？他们去找那老师傅理论，对方却振振有词：“格物之学，乃是天下公器！你们科学院拿着朝廷的俸禄，弄出来的东西，不就是给大家用的吗？难不成还要收钱？”
这话乍一听好像有点道理，却深深刺痛了这些潜心研究者的心。朝廷俸禄是让他们搞研究的，不是让他们无偿给别人做嫁衣的！长此以往，谁还有动力去钻研那些耗时耗力、可能失败无数次才能成功的“奇技淫巧”？
几乎在同一时间，化工学部也遇到了类似问题。他们费尽心力，在陆明指导下改良了某种染料的配方，使得颜色更鲜艳、更不易褪色。配方还没正式公开，就已经被某个嗅觉灵敏的布商通过“特殊渠道”弄到手，抢先投产，大赚特赚，而对辛苦研究的科学院，连句谢谢都没有。
更离谱的是在农学部。一位老农出身的试验员，根据多年经验和陆明提点的杂交选育理念，好不容易培育出一种抗倒伏能力更强的小麦品种，在试验田里长势喜人。结果，种子还没大规模推广，就被邻村一个地主派人晚上偷偷摸进试验田，捋走了不少麦穗，准备来年自己种了卖高价……
这些零零总总的事情汇集到陆明这里，让他意识到，光有“格物致知”的热情和朝廷的投入是不够的。没有对知识成果的有效保护和利益回报，创新之火迟早会因缺乏燃料而熄灭。周嘉敏那幼稚的“发明换钱”论，恰恰点出了问题的核心——需要一套制度，让创造者能名正言顺地从自己的智慧中获益！
他立刻召集了律法方面的学者、工学院和科学院的代表、甚至还有几位在开封颇有名气、信誉良好的大商人，组成了一个临时的“专利法起草小组”。
会议的气氛，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
科学院的代表们义愤填膺，强烈要求对“剽窃”行为施以重罚，最好“抄家流放”，以儆效尤。
商人们则顾虑重重，担心这“专利”一旦设立，会形成垄断，抬高物价，阻碍技术流通。“陆相，若是一个人造出了更好的犁，别人都不能仿造，那这犁岂不是要卖成天价？普通农户谁用得起？”
律法学者们则在纠结于细节：“如何界定‘发明’？修缮改进算不算？年限定多久合适？五年？十年？还是永久？若是两人同时发明了类似的东西，又当如何判定归属？”
争论从白天持续到深夜，草案改了一稿又一稿。陆明作为主持人，既要安抚科学院激愤的情绪，又要打消商人们的顾虑，还要引导律法学者们跳出传统法条的框架，构建一个全新的概念。
在这个过程中，周嘉敏居然也以“旁听生”的身份（死皮赖脸求来的）混了进来。她虽然听不懂那些复杂的法律条文和利益博弈，但她牢牢记住了一点：谁发明的东西，好处就该归谁！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于是，当听到有商人质疑专利会导致垄断时，她会忍不住小声嘀咕：“他自己辛辛苦苦想出来的，多赚点钱怎么了？眼红你也自己去想一个啊……”
当听到律法学者纠结年限时，她会托着腮帮子自言自语：“嗯……十年好像不错，够他发财了，然后别人也能用上，大家一起发财……”
她这些天真又直白的“童言无忌”，有时候会让严肃的会议气氛瞬间破功，引得众人发笑，但笑过之后，却又往往能引发一些新的思考。陆明发现，有时候过于复杂的算计，反而比不上这种最朴素的公平观。
经过反复的磋商、争吵、妥协，《大周专利律》的草案终于艰难成型。其主要内容如下：
一、明确“专利”定义：凡属新技术、新产品、新方法，或对其做出的显着改进，经“专利司”（拟新设机构）审核确认具备新颖性、实用性者，可授予专利。
二、专利期限：根据不同领域和投入，授予五至十五年不等的独家制造、使用、销售权。
三、权益与义务：专利权人享有独占利益，亦可转让、许可他人使用并收取费用。但同时，必须在授权后一定期限内公开技术要点（保护期内禁止仿造，但允许研究学习），且不得无故拒绝以合理条件许可，防止恶意垄断。
四、侵权处罚：对未经许可仿造、销售专利产品者，视情节处以罚金、赔偿，乃至拘役。
五、设立专利司：隶属于工部，负责专利申请、审核、授权及纠纷调解。
草案呈送御前，柴荣看完，抚掌大笑！
“妙！妙啊！陆爱卿此举，可谓是为我大周科技之火，添上了最好的薪柴！”柴荣不愧是雄主，一眼就看出了这专利法背后的深远意义，“以往技艺传承，多靠师徒秘授，极易失传，且固步自封。此法一出，既可激励能工巧匠踊跃创新，又能促使技术公开流传，假以时日，必能使我大周工艺水平，远超万邦！”
他几乎没有多做犹豫，便朱笔一挥：“准奏！着即颁布《大周专利律》，昭告天下！专利司即刻筹建，首批官员由科学院、工部、律部共同推荐！”
《大周专利律》的颁布，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浪花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诏书下达的当天，科学院里差点开了锅！尤其是之前受了委屈的吴研究员小组和化工学部那群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抱在一起又跳又笑。他们连夜整理资料，准备成为专利司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消息传到民间，更是引发了轩然大波。
开封城西，一个原本籍籍无名的老木匠，捧着自己琢磨了十几年、能自动开关窗户的“巧器”图纸，老泪纵横，颤巍巍地走向新挂牌的专利司衙门……
南城铁匠铺里，几个徒弟围着师傅，兴奋地讨论着如何把新打制的、更加耐用的镰刀头申请专利，以后说不定能开个镰刀作坊……
甚至一些传统的书画、刺绣名家，也开始琢磨，自己的独门技法，算不算“新方法”？
一股前所未有的创新热潮，开始在大周境内涌动。人们突然发现，原来“动脑子”不仅能解决问题，还能实实在在地换来名声和财富！这种正向激励，比任何空洞的说教都来得有力。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欢欣鼓舞。一些习惯了靠仿制、山寨过活的小作坊主愁眉苦脸，感觉好日子到头了。还有一些思想保守的士人，私下里非议，觉得这是“鼓励逐利，败坏人心”，但在这股汹涌的大势面前，他们的声音显得如此微弱。
陆府内，周嘉敏得知专利法正式颁布，得意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她觉得自己在会议上那些“微不足道”的发言，肯定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她跑到陆明书房，昂着小脑袋，像只等待夸奖的小孔雀：“陆相！陆相！专利法颁布了！我就说嘛，发明东西就该赚钱！我是不是也有一点小小的功劳？”
陆明看着她那邀功的小模样，忍俊不禁，故意逗她：“嗯，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过，嘉敏公主，你好像还没发明出什么能申请专利的东西吧？”
周嘉敏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但随即又燃起了斗志：“我……我会努力的！我一定能发明出震惊世界的东西！比那个自动窗户还厉害！” 她握紧小拳头，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搞出个名堂来，不能辜负了自己“专利法推动者（自封）”的名头。
而陆明，在欣慰于专利法带来的积极变化的同时，目光也已经投向了下一个问题。随着工商业的蓬勃发展，以及专利法激励下可能涌现的更多新发明、新工坊，城市的人口聚集和生产活动必然会更加密集。如何管理好日益膨胀的城市，保障市民的健康和生活质量，防止瘟疫和混乱，就成了一个迫在眉睫的课题。
他书桌上，一份关于开封府近期垃圾堆积、污水排放困难，以及个别坊市出现轻微疫病征兆的报告，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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