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专利律》的颁布，如同给大周这架已经开始轰鸣的机器注入了一剂高效润滑剂，民间智慧的火花被前所未有地点燃，各种奇思妙想和“小发明”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专利司的门槛在开业头几天就差点被踏破。
然而，就在这欣欣向荣、活力迸发的表象之下，一股不那么令人愉悦的“副作用”也开始悄然显现。
工商业的活跃吸引了大量人口涌入开封，新的工坊、商铺不断涌现，城市规模如同发酵的面团般迅速膨胀。人多，产生的……垃圾和污水自然也多了。传统的“各扫门前雪”以及依靠自然蒸发、雨季冲刷的原始排污方式，很快就显得力不从心。
开封府尹，一位姓赵的中年官员，最近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他案头堆积的文书里，除了日常政务，更多的是各坊里正送来的诉苦报告：
“赵大人，西市后巷垃圾堆积如山，臭气熏天，鼠蚁横行，邻近住户苦不堪言！”
“府尹大人，金水河下游段已成墨色，腥臭难闻，鱼虾绝迹，沿岸居民多有患病者！”
“大人，小的管辖的城南贫民区，污水横流，夏日将至，恐生瘟疫啊！”
赵府尹感觉自己不是在开封府上班，而是在某个巨型垃圾处理中心当主管。他试过组织人手清理，但往往是前面刚清完，后面又堆满了，治标不治本。他也想过仿效前朝，开挖新的排污明渠，但开封城地下情况复杂，且明渠本身也容易成为新的污染源和疾病温床。
就在他焦头烂额、几乎要上书请求调任（哪怕是去边关吃沙子也好过在垃圾堆里打滚）之际，宰相府的召见令到了。
赵府尹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陆明书房，准备迎接一顿关于“城市管理不力”的训斥。然而，陆明见到他，并没有责怪，反而递给了他厚厚一叠图纸。
“赵府尹，看看这个。”陆明的语气很平静。
赵府尹疑惑地接过图纸，只看了几眼，眼睛就直了。这上面画的，不是传统的明渠，而是一个庞大的、如同地下迷宫般的网络系统！由烧制的陶管（成本较低且耐腐蚀）或水泥管道构成的主干管、支线管，如同人体的血管和经脉，遍布整个开封城的地下规划图。图纸上还标注了检查井、沉淀池、甚至还有利用地势落差实现“自流”的巧妙设计！
“这……这是……”赵府尹声音发颤。
“地下排污系统。”陆明言简意赅，“将全城的生活污水、雨水，通过这套管道，集中引导至城外的处理池（初步沉淀和自然净化），然后再排入远离水源的下游河流。同时，配合这套系统，在全城主要街道和居民区，设立统一的、由专人管理的‘公共厕所’，禁止随地便溺。”
赵府尹感觉自己仿佛在听天书！将污秽之物引入地下？还要在全城修那么多“官茅房”？这……这想法也太……太匪夷所思了！但细细一想，如果真能建成，困扰开封多年的污秽问题，岂不是能一举解决？
“可是，陆相……”赵府尹很快想到了现实问题，“如此庞大的工程，耗费巨大，工期漫长，且……且挖掘城市地下，动及地基，万一引起房屋坍塌……”
“耗费由国库和开封府库共同承担，可发行专项‘市政债券’向民间募资。工期虽长，但可分段实施，先主城区，后扩展区域。至于安全问题，”陆明指了指图纸上详细的支护结构和施工要求，“由工学院和将作监派出专人指导，采用‘矿山法’和‘明挖回填’相结合，确保万无一失。”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此外，配套建立‘垃圾清运制度’。各坊设立垃圾集中点，由官府雇佣专人，使用统一标准的封闭式垃圾车（四轮马车改装），每日定时清运至城外指定地点进行堆肥或焚烧处理。严禁乱倒垃圾！”
一套完整的、超越时代的城市公共卫生管理系统蓝图，在陆明清晰的阐述中，呈现在赵府尹面前。赵府尹听得心潮澎湃，又感到压力如山。这绝对是一项彪炳史册的政绩，但执行起来的难度，也绝对是地狱级别的！
“下官……下官明白了！”赵府尹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挑战，更是天大的机遇，“下官立刻组织人手，勘测地形，制定详细施工方案！”
“去吧。”陆明点点头，“我会让工学院和科学院全力配合你。记住，这是惠及全城百姓、保障健康、提升城市形象的百年工程，不容有失！”
赵府尹领命而去，怀着激动与忐忑，立刻投入了这项空前艰巨的任务之中。
消息传出，朝野上下再次哗然。
修地下河排污水？还要建那么多公厕？每天派人收垃圾？这陆相脑子里怎么尽是这些“奇奇怪怪”又花钱如流水的主意？一些保守派官员私下议论，觉得陆明这是“不务正业”，有这钱和精力，多修几条官道、多储备些军粮不好吗？
但这些议论，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开封府发布了“市政债券”，利息可观，面向全社会募集资金用于公共卫生建设！不少因为专利法受益、或者看好开封发展前景的商人，纷纷解囊认购。毕竟，一个干净、卫生、没有瘟疫威胁的开封城，对他们的生意也是大有裨益的。
工程，在争议和期待中，艰难地启动了。
最初的混乱可想而知。主要街道被挖开巨大的沟壑，泥土堆积如山，交通一度瘫痪，市民怨声载道。施工队虽然有了图纸和指导，但面对复杂的地下情况和从未接触过的管道铺设、对接技术，也是错误百出，返工不断。陶管烧制不合格破裂、水泥管道接口渗漏、甚至挖断了某位致仕老臣家偷偷埋设的排水暗沟，引发官司……
开封府尹赵大人几乎住在了工地上，嗓子喊哑了，官袍沾满了泥点，整个人瘦了一圈，但眼神却越来越亮。因为他看到，随着一段段管道的铺设完成，一片片区域的公厕建成投入使用，垃圾清运车开始定时出现，那些原本污秽不堪的角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整洁起来！
而在这项宏大工程推进的同时，陆府内部，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周嘉敏在经历了“印钱”失败和“专利法推动者”的虚名之后，痛定思痛，决定要搞出一个实实在在的、能申请专利的发明！她把目标锁定在了——改善陆府内部环境上！（毕竟她目前的活动范围主要就在陆府）
她观察到，虽然陆府有丫鬟仆役每日打扫，但一些角落还是难免有灰尘，尤其是书房那些珍贵的图纸和书籍，沾了灰尘不易清理。于是，她开始了她的“吸尘器”研发计划。
她找来了鸡毛掸子、牛皮、竹管、风箱等一堆毫不相干的物件，把自己关在听雪轩的偏房里，叮叮当当鼓捣起来。几天后，她顶着一头乱发、满脸灰尘，兴奋地抱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冲到了陆明书房。
“陆相！陆相！快看我的发明！‘自动吸尘鸡毛仙鹤’！”
陆明和正在汇报工作的陈远好奇地看着她手里那个东西：一个用竹管做成的鹤嘴，连着牛皮缝制的气囊（取自风箱），后面还绑着一个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
“这……这是何物？”陈远忍不住问道。
“吸灰尘的！”周嘉敏得意地演示，她用力一拉一推那个牛皮气囊，试图产生吸力，结果因为密封不严，只发出了一阵噗噗的漏气声，非但没吸进灰尘，反而把书桌上几张草稿吹得四处飞舞。而那绑在后面、本该用来辅助清扫的鸡毛掸子，因为固定不牢，在她动作时啪嗒一下掉了下来，鸡毛散落一地。
陆明：“……”
陈远努力憋笑，肩膀耸动。
周嘉敏看着一片狼藉的书桌和散落的鸡毛，小脸瞬间涨得通红，泫然欲泣：“它……它在我房间里试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陆明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窗外正在进行的排污管道施工：“嘉敏，有心发明是好事。但任何发明，都需要扎实的基础和精密的构造。你看那些管道，接口处稍有偏差，便会泄漏。你这‘仙鹤’……嗯，想法是好的，但路还很长。”
周嘉敏看着窗外那些工匠们小心翼翼地对接水泥管道，再看看自己手里这个滑稽的失败品，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发明”二字的重量。它不是异想天开，而是需要严谨的知识和无数次失败的积累。
她瘪着嘴，默默地把她的“自动吸尘鸡毛仙鹤”（残骸）捡了起来，垂头丧气地回去了。这次打击，似乎比前两次都要沉重。
然而，陆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却并无多少失望。失败是成功的基石，让她亲身经历一次，比说教一万遍都有用。而且，她这种勇于尝试的精神，本身就很可贵。
他的目光越过窗外忙碌的工地，投向了更远处的工学院方向。那里，有几个最顶尖的团队，正在攻克一个更为基础、也更为强大的动力难题。地下排污系统需要水泵，垃圾清运需要车辆，未来的矿山、工厂需要更强大的动力……这一切，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或许，是时候去看看那个项目的进展了。一个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正在那里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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