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房”内，那台原始蒸汽机模型依旧在“哐哧……哐哧……”地顽强运转着，声音粗糙，效率低下，冒出的黑烟和零星蒸汽让空气有些呛人。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刚刚赶到的陆明，都仿佛在聆听世间最动听的乐章，观赏最璀璨的珍宝。
墨衡和他的助手们激动得难以自持，有人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泪，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为了这看似简单的、连续不断的转动，他们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承受了多少次失败的打击。周嘉敏更是像只兴奋的小麻雀，围着那台机器转来转去，想摸又不敢摸，小脸因为激动和炉火的高温而变得红扑扑的。
“陆相！它……它真的不用人推，也不用马拉，自己就能一直转下去吗？”周嘉敏仰着头，眼睛里全是小星星，问出了在场许多人心中的震撼。
陆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俯下身，仔细检查着机器的各个部件，手指拂过那还有些烫手的黄铜气缸，感受着那规律的、象征着力量的震动。他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肯定：
“是的，它能。只要炉火不熄，清水不绝，它就能一直转动，输出力量。这，就是蒸汽的力量。”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墨衡团队每一个成员那疲惫却亢奋的脸，最后落在墨衡那依旧紧抿着嘴唇、但眼神已然炽热如火的脸上。
“墨衡，还有你们所有人，”陆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机器的噪音，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今天点燃的，不仅仅是一台机器。你们点燃的，是一个全新的时代！一个将由钢铁、火焰和蒸汽驱动的时代！”
他走到旁边一块还算干净的黑板前（“锅炉房”里也有用于演算的黑板），拿起一截炭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去，连周嘉敏都屏住了呼吸，预感到了什么重要的时刻即将到来。
陆明手腕挥动，炭笔在黑板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没有画复杂的机械图，而是勾勒出了一幅简略却气势恢宏的远景图。
首先，他画了两条平行的、无限延伸的直线。
“这是‘铁路’。”陆明指着那两条线说道，“用坚硬的钢铁铸成轨道，铺设于大地之上。”
接着，他在轨道上画了一个冒着浓烟（他用波浪线表示）的长方形，下面带着轮子。
“这是‘蒸汽机车’，或者你们可以叫它‘火车头’。”陆明的语气带着一种引导想象的魔力，“用我们眼前这样的蒸汽机，造得更大、更强力，驱动着它，拉着数十节、上百节装满货物或乘客的车厢，在这钢铁轨道上飞驰！”
他看向众人，看着他们眼中逐渐亮起的光芒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想象一下，从开封到洛阳，数百里路程，以往车马需要数日乃至旬月，而有了这火车，朝发夕至！北方的煤炭、铁矿，南方的稻米、丝绸，可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数量，运抵国家的任何一个角落！这将彻底改变我们物资流通和人员往来的方式！”
“哐哧……”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台原始蒸汽机恰好在此时发出了更有力的一次活塞冲击声。
工学院的年轻人们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们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那钢铁巨兽奔驰在无尽原野上的壮观景象！墨衡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手中这台粗糙模型未来无限放大的可能。
周嘉敏更是听得如痴如醉，小嘴张着，喃喃道：“钢铁大蛇……拉着房子跑……一天就能从开封到洛阳？那……那去看大海，是不是也用不了几天？”
陆明没有停下，炭笔再次移动，在黑板的另一侧，画出了一艘船的轮廓，但与现有的宝船不同，这艘船的侧面，他画上了一个巨大的、带有叶片轮毂！
“这是‘蒸汽轮船’！”陆明的笔尖点在那个明轮上，“将更强大的蒸汽机装上我们的宝船，驱动这侧面的轮子击水前进！它将不再完全依赖风力和人力！无风时，它可以破浪前行；逆风时，它依旧可以坚定地向目标迈进！它将使我们的海军真正无敌于大洋，使我们的商船队能够无视季风，常年穿梭于世界各地的港口！”
“探索舰队”的影像还在众人脑海中盘旋，此刻再加上这“蒸汽轮船”的构想，顿时让所有人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远航的风险将大大降低，航行的效率和可靠性将成倍提升！大海，将真正成为大周的通途！
最后，陆明的炭笔在黑板中央画出了一个巨大的、有着高耸烟囱的建筑。
“而这里，”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将是这些蒸汽机最重要的用武之地——‘工厂’！集中的、大规模的工坊！用蒸汽机驱动成千上万台纺织机、锻锤、机床……生产效率将提升十倍、百倍！一个人，借助蒸汽的力量，可以完成以往数十人、数百人的工作！布匹、铁器、工具……所有物品的成本将急剧下降，产量将疯狂增长！寻常百姓也能穿上过去只有富人才买得起的细布，用上更加精良耐用的农具和器具！”
他放下炭笔，转过身，面对着被这一幅幅宏伟蓝图震撼得说不出话的众人，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未来：
“铁路贯穿南北，轮船纵横四海，工厂林立城中！这将是一个由机器和能源驱动的、物质极大丰富的世界！而我们脚下这台还在哐哧作响的简陋模型，就是通往这个世界的钥匙！诸位，你们手中握着的，是开启一个全新时代的火种！”
寂静。
“锅炉房”内只剩下蒸汽机单调而有力的哐哧声，以及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墨衡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死死盯着黑板上那三幅简单的草图，又低头看看自己亲手造出来的、还在努力运转的机器模型，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他之前所有的辛苦和坚持，在这一刻都找到了终极的意义！他不是在造一台奇怪的机器，他是在为整个帝国、乃至整个文明，锻造未来的脊梁！
他的助手们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参与建造的钢铁巨兽奔驰在华夏大地，看到了自己改进的蒸汽机推动着巨轮征服远洋！
周嘉敏更是彻底沦陷在了这震撼人心的展望之中。铁路、蒸汽轮船、大工厂……这些概念如同最绚烂的烟花在她脑海里炸开，将她之前那些“自动吸尘鸡毛仙鹤”之类的“小发明”对比得渺小如尘埃。她终于明白，什么才是真正值得追求的伟大事业！
“陆相……”周嘉敏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无比的向往，“我……我以后也要学造这个！造火车！造大轮船！”
陆明看着她那被彻底点燃的热情，微微一笑：“想造火车和轮船，先要把眼前这台机器造得更可靠、更高效。路要一步一步走。”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墨衡团队，语气变得严肃而具体：“墨衡，接下来的任务更加艰巨。你们需要着手改进这台原型机，解决密封、效率、稳定性等一系列问题。工学院会给你们最大的支持，要人给人，要资源给资源！我需要你们在一年内，拿出一台可以实际用于矿山排水或者小型机械驱动的实用化蒸汽机！能做到吗？”
墨衡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能！”
这个字，仿佛带着蒸汽的力量，沉重而滚烫。
陆明满意地点点头。他知道，点燃火种只是第一步，接下来需要投入巨大的资源和精力，去呵护这簇火苗，让它成长为燎原之火。这不仅仅关乎技术，更关乎整个国家产业体系的升级、能源结构的调整、乃至社会结构的变迁。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远方传来的、更加恢弘的时代序曲。而这台小小的、哐哧作响的机器，正是那序曲的第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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