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军舰队那如同白昼的灯火与震天动地的“雷鸣”齐射，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李煜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世界。那一夜，对于金陵城内的许多人而言，都是一个不眠之夜，而对于深宫中的李煜，更是如同在无尽深渊中煎熬。
爆炸的巨响和刺目的火光，仿佛直接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每一次重现，都让他浑身战栗。空气中隐约飘来的硝烟味，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死亡与毁灭，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他蜷缩在龙椅上，裹着厚厚的锦被，却依然感觉彻骨的寒冷。往日能带给他无限灵感和慰藉的诗词歌赋，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连他最爱的古琴，拨动琴弦也只能发出暗哑悲鸣之声。
天色微明，惊魂未定、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南唐群臣，再次被召集到皇宫正殿。与昨日争吵不休的景象不同，今日的朝堂，死寂得可怕。每个人都面如死灰，眼神躲闪，连最激进的主战派韩将军，也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靴尖，往日那慷慨激昂的气势早已荡然无存。徐铉等主和派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任何一点动静都会引来不可预测的后果。
龙椅上的李煜，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眼圈乌黑，嘴唇干裂，原本尚有几分清俊的面容，此刻只剩下憔悴与绝望。他用颤抖的手，扶着龙椅的扶手，艰难地支撑起身体，目光空洞地扫过底下鸦雀无声的群臣。
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激烈的争论，甚至没有无奈的叹息。李煜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在昨夜那场惊吓中被消耗殆尽。
“诸位爱卿……”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气，“昨夜……江上景象……诸位……都看到了吧？”
无人应答。只有死一般的沉默，算是默认。
李煜的脸上，缓缓滑下两行清泪，他没有去擦拭，任由泪水滴落在明黄色的龙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朕……自登基以来，虽无雄才大略，亦常怀保境安民之心……奈何……奈何天不佑唐，国力衰微，强邻环伺……终至今日……”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带着无尽的悲凉与自责，“韩将军欲战，是为国尽忠，朕心感念……徐相欲和，是为民请命，朕亦知晓……然，如今之势，战，则金陵必成焦土，万千生灵涂炭；和……虽失权位，或可……或可保全宗庙，存续血脉，使我江南百姓，免遭刀兵之祸……”
他泪眼婆娑地望着殿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依旧停泊在江面上的庞大战舰。
“周军……非不能攻，实不愿造过多杀孽耳。其火炮之威，诸位已亲见……朕……朕岂能因一己之私，累及全城父老，使我李氏宗庙，毁于一旦？”
说到这里，李煜已是泣不成声，他猛地从龙椅上滑落，几乎是瘫软在地，向着北方（开封方向）的方向，伏地痛哭！
“陛下！”群臣见状，无论派系，皆慌忙跪倒在地，不少人亦随之垂泪。这一刻，所有的争执、所有的算计，在国破家亡的残酷现实和君主这悲恸欲绝的哭泣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微不足道。
李煜哭了许久，才在近侍的搀扶下，勉强重新坐起。他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脸，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传……传朕旨意……罢兵，息战……起草降表……朕……愿去帝号，献土归降……只求……只求柴荣陛下与陆相……能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保全我金陵百姓，存续我李氏宗庙……”
这番话说完，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在龙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顶的藻井，不再发一言。
朝堂之上，一片压抑的呜咽之声。徐铉等人重重叩首：“陛下圣明！此乃……此乃仁德之举啊！” 韩将军等主战派，虽满脸悲愤与不甘，但看着龙椅上那形同槁木的君主，再想想昨夜那宛如天罚的景象，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长叹，颓然跪倒，默认了这个屈辱却唯一现实的选择。
就在这决定南唐命运、弥漫着悲怆气氛的时刻，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却以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方式，悄然递到了李煜面前。
一名内侍捧着一封皱巴巴、似乎还被水浸过有些模糊的信笺，小心翼翼地呈上：“陛下……这……这是开封方面，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嘉敏公主……给皇兄的信……”
正处于巨大悲痛和屈辱中的李煜，听到“嘉敏”二字，麻木的心弦似乎被拨动了一下。他那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姨子（也是他内心隐秘倾慕的对象），在开封，如今过得怎样？她可知故国将亡？
他颤抖着手，接过那封信。展开一看，内容却让他瞬间五味杂陈，哭笑不得！
信中是周嘉敏那熟悉的、略带稚气的笔迹，先是“安慰”他不要为“经济一体化”烦恼，大肆鼓吹“周元”的方便和开放市场的好处，然后重点描述了她在陆府的“科学见闻”——什么会自己转的机器（蒸汽机），什么能拉动房子跑的钢铁大蛇（火车），还兴奋地表示等他去了开封要带他参观。最后，更是附上了一张鬼画符般的“锦鲤池微型循环增氧系统设计图”，信誓旦旦地表示可以帮他改造皇宫池塘！
这封充斥着天真、荒谬、与眼前亡国惨状形成极致反差的信，像是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李煜周围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恸。他拿着信纸，看着上面那些不着边际的言语和可笑的图纸，想笑，却比哭还难看；想哭，却又觉得在这封信面前，自己的悲伤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她……她竟是一点不知愁滋味么……”李煜喃喃自语，摇了摇头，将信纸缓缓折起，贴身收好。这封信，没有改变他投降的决定，却像是一缕微弱而奇怪的光，照进了他此刻黑暗绝望的内心，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酸楚和一丝莫名慰藉的复杂情绪。
至少……她在那边，似乎过得……很快乐？而且，她描述的那个世界，那些神奇的机器，或许……真的代表着某种未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沉重的现实淹没。他挥了挥手，示意内侍和群臣退下，独自一人，留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中，准备起草那份决定了他和南唐最终命运的……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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