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头，那面曾经象征北汉国祚、在风中挣扎了许久的白旗，已经被一面崭新、鲜艳、绣着巨大“周”字的赤色龙旗所取代。龙旗在初春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姿态昂扬而霸道，仿佛在向整个天下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今日，太原城外，旷野之上，气氛与几日前投降时的死寂截然不同。
人喊马嘶，旌旗蔽空！
巨大的校场被临时平整出来，一队队、一列列身披玄甲、手持利刃的周军将士，如同钢铁铸就的森林，肃然而立。阳光照射在冰冷的甲胄和锋锐的兵器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连成一片，仿佛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流动的金属。
肃杀！威严！鼎盛！
这是百战雄师才有的气势，这是即将沐浴在无上荣光下的军队才有的精气神！
柴荣，身着金甲，外罩明黄色战袍，立于临时搭建的高高阅兵台上。他身姿挺拔，面容因为连日征战和操劳而略显清瘦，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最璀璨的星辰，蕴含着激动、欣慰、以及一种睥睨天下的帝王威严。
陆明站在柴荣身侧稍后的位置，没有穿铠甲，依旧是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常服，外面罩了件御寒的裘皮大氅，在这金戈铁马的氛围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无比醒目。几乎所有将士的目光，在敬畏地扫过皇帝之后，都会不由自主地、带着狂热与感激地，落在他的身上。
“神医”、“陆相”、“活神仙”、“咱们的福星”……无数个私下里的称呼，在这些粗豪的汉子心中涌动。没有他，多少兄弟会死在伤病营？没有他，那“震天雷”和“千里眼”从何而来？没有他那封……呃，或者说他授意的那封劝降信和那顿缺德的烤肉，这太原城最后要填进去多少条性命？
此刻，陆明表面平静，内心却在疯狂吐槽。
“靠，这鬼天气，站在高处风更大……鼻涕都快冻出来了。柴老大这身金甲看着是帅，但肯定死沉，而且不保暖，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还有这下面，好几万人一动不动，跟兵马俑似的，这憋尿功夫肯定都是一流的……话说，这阅兵式什么时候开始？早点搞完早点回营烤火啊……”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冻僵的脚趾，开始思念开封家里温暖的炭火，符玉弦亲手煲的汤，甚至开始怀念周嘉敏那丫头搞出来的、能把人耳朵吵炸的“蒸汽锅炉”噪音——至少那玩意儿附近暖和。
就在陆明神游天外，琢磨着晚上能不能让炊事班再弄点孜然烤肉的时候，柴荣上前一步，运足了中气，声音如同洪钟，借助着山谷的回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
“将士们！”
仅仅三个字，下方原本就寂静无声的军阵，更是变得落针可闻，只有战旗在风中鼓荡的猎猎声。
“今日，站在这里，站在这片刚刚归于王化的土地上，朕，心潮澎湃！”柴荣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无数的面孔，那些面孔有年轻的，有沧桑的，有带着伤疤的，但此刻都洋溢着激动与自豪。
“自唐季以来，天下分崩，中原板荡，烽火连绵，已数十载！契丹窥伺于北，群雄割据于四方，百姓流离，社稷蒙尘！此，乃我等华夏儿郎心中之痛！”
他的声音带着沉痛，也带着力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许多老兵想起了这些年的征战，想起了死去的袍泽，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但是！”柴荣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金石之音，“从今日起！自此刻起！这持续了数十年的分裂，结束了！”
他猛地一挥手臂，指向太原城，指向更广阔的北方天地！
“幽云已复！北汉已平！南唐、吴越、泉漳，皆已纳土归附！自大河之南，至长城之北；自东海之滨，至陇山之右，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我大周之土，皆为我华夏之疆！”
“天下一统了！”
“吼——！！！”
“万岁！万岁！万岁！”
短暂的沉寂后，是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欢呼！数以万计的将士们用尽全身的力气，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这积郁了数十年的阴霾一扫而空！连大地都在为之震颤。
这一刻，无论是出身禁军精锐，还是来自地方藩镇，亦或是新归附的军队，所有人的血液仿佛都融汇在了一起，共同为这前所未有的伟业而沸腾！
柴荣看着这沸腾的场面，胸中也激荡着万丈豪情。他微微抬手，欢呼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按住，迅速平息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兴奋目光。
“此不朽之功业，非朕一人之力，乃是将士们用命，是天下归心！”柴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你们！是无数忠勇的将士，浴血奋战，马革裹尸，才换来了今日之一统！”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陆明身上，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感激。
“当然，亦赖有股肱之臣，运筹帷幄，奇技安邦！”他没有点名，但所有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陆明赶紧收敛心神，脸上露出一个“愧不敢当，主要是陛下领导有方”的谦虚表情，心里却在想：“来了来了，要开始发奖状了……希望奖金给得实惠点，别光发锦旗啊……”
果然，柴荣开始了盛大的封赏仪式。各级将领，根据战功，依次上台受赏，加官进爵，赏赐金银布帛，一时间，阅兵台上喜气洋洋。
轮到陆明时，柴荣亲自拿起一个托盘，上面不是官印，也不是金银，而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紫袍金鱼袋？这是极高等的文官服色！
“陆卿，”柴荣看着陆明，笑容意味深长，“你于军功已封侯，于朝政已是宰相，于科技更是开创宗师，朕思来想去，寻常赏赐，已不足酬卿之功。”
陆明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老板笑得这么灿烂，通常意味着要给你加担子了。
“然，天下虽定，百废待兴。”柴荣果然话锋一转，“内政之梳理，科技之推广，文明之教化，乃至这广袤新土之安抚，千头万绪，皆需能臣统筹。朕，与太子（他看了一眼台下年轻英武的柴宗训），皆需卿之辅弼！”
得，画了一张更大的饼。陆明只能躬身：“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心里补充：只要加班费给够，年终奖丰厚，一切都好说。
封赏完毕，最激动人心的环节——大阅兵，正式开始！
首先走过阅兵台的是步兵方阵。他们迈着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步伐，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踏、踏、踏！”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跳的节拍上，震撼人心。他们手中的刀枪闪烁着寒光，眼神锐利如鹰。
接着是弩兵方阵，他们背负着改良后的神臂弩，腰挎箭囊，行动迅捷而肃杀。谁都知道，正是这些弩兵，在战场上编织了死亡的箭网，让敌人闻风丧胆。
然后，大地开始轻微震动。重甲骑兵——“铁鹞子”（部分收编自契丹和北汉，部分为周军自建）登场了！人马皆披重甲，如同一个个移动的钢铁堡垒，长枪如林，只是缓缓行进，就带来一股无坚不摧的压迫感。
轻骑兵如同旋风般掠过，来去如风，展示着精湛的骑术和机动性。
而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压轴出场的——“神机营”！
他们推着、扛着、或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装备。有结构复杂、带着巨大滑轮组的重型弩车；有被油布覆盖，但轮廓明显是火炮形状的物体（虽然还是原始的前装滑膛炮，但威慑力十足）；更有士兵扛着一个个圆滚滚、带着引信的“震天雷”模型（当然是空的），昂首挺胸地走过。
这些装备，代表了这个世界目前最高的“科技”水平，也代表了周军横扫六合的底气所在！每当他们经过，都会引来其他兵种方阵羡慕、敬畏，甚至有点看不懂但大受震撼的目光。
陆明看着自己的“杰作”们，心里总算有了一点成就感。“嗯，不错不错，总算有点现代化军队的雏形了……虽然动力源还是人和牲口，但火力投送概念领先了几百年嘛。”
他甚至在想要不要搞个“踢正步”的训练手册出来，想想还是算了，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现在的整齐度已经够吓唬古人了。
就在整个阅兵式气氛达到最高潮，将士们山呼万岁，柴荣志得意满，陆明琢磨着晚上菜单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阅兵台侧后方，负责记录典礼的史官身边，一个穿着低级文官服饰、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正低着头，用一支小巧的炭笔，在一本袖珍册子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偶尔抬起头，看向柴荣和陆明的目光，闪烁着一种与其身份不符的、狂热而虔诚的光芒。
他记录的不是典礼流程，也不是皇帝言行，而是一些零碎的词句：
“……帝威加海内，龙旗所指，莫不臣服……”
“……陆公奇技，实乃天授，助周鼎定……”
“……此等功业，远迈秦汉，直追三代……”
“……若不行封禅之礼，何以彰显天功？何以告慰昊天？”
他的笔尖在“封禅”二字上，重重地顿了一下，几乎要戳破纸张。
与此同时，远在开封的陆府，又是另一番景象。
“成功了！我成功了！哇哈哈哈！”
周嘉敏顶着一张被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的小花脸，看着眼前一个用泥巴和铁皮勉强糊成的、正在“噗噗”冒着白色蒸汽、带动一个小小轮子缓慢转动的“微型蒸汽机”模型，兴奋得手舞足蹈，差点把旁边桌子上晾着的、陆明珍藏的几份原始化学方程式手稿给扫到地上。
旁边的阿福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和蒸汽吓得“嗷呜”一声，夹着尾巴钻到了桌子底下，警惕地看着那个发出怪声、还会动的“铁疙瘩”。
符玉弦正在屋内核对陆府名下产业（包括陆明“发明”的诸多新奇玩意带来的分红）的账目，听到动静，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对旁边的侍女说：“去看着点嘉敏，别让她把书房点着了。另外，告诉厨房，晚上多准备几个菜，算是……庆祝北伐大捷，也庆祝咱们家这位小祖宗，没把房子拆了。”
折赛花则在后院带着陆明分配给她的几个女护卫，练习一套陆明“瞎编”的军体拳，汗流浃背，英姿飒爽。
萧绰坐在窗前，阅读着来自草原的最新情报，眉头微蹙，似乎在分析着契丹内乱的后续影响，以及如何利用这些情报，为即将到来的、对更北方草原的经略做准备。
她们都知道，北方的战事结束了，天下一统了。这意味着，她们牵挂的那个男人，即将归来。这个家，将迎来久违的、真正的团圆。只是，她们或许还没意识到，一个统一的、空前庞大的帝国，将会给她们的男人，带来何等沉重而又辉煌的负担与机遇。
太原城外，盛大的阅兵式，在震天的“大周万胜！陛下万岁！”的欢呼声中，圆满落幕。
柴荣望着下方如同潮水般退去、却依旧秩序井然的军队，望着远方巍峨的太原城，胸中豪情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陆明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为激动而产生的沙哑：
“陆卿，你看这万里江山，如今尽在掌握！朕之功业，比之秦皇汉武，如何？”
陆明看着老板那“快夸我，快夸我”的期待眼神，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诚恳地说：“陛下扫平群雄，再造一统，结束数十年战乱，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秦皇汉武，亦有所不及。”
这话半真半假，但听着舒服。
柴荣果然龙颜大悦，用力拍了拍陆明的肩膀（拍得陆明龇牙咧嘴），朗声笑道：“好！说得好！哈哈哈哈哈！”
笑毕，他望向东南方向，那是泰山所在，眼神变得深邃而炽热，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近在咫尺的陆明能隐约听到：
“如此功业……若不上告苍天，下祭后土……岂非……辜负了这煌煌青史？”
陆明心里猛地一跳。
坏了！老板这是……飘了啊！
封禅？那可是个劳民伤财的巨大面子工程！历史书上写过多少因为封禅而折腾得国库空虚的例子？
他仿佛已经看到，下一波麻烦——关于是否应该去泰山封禅的巨大争议，正伴随着这统一盛世的荣耀，如同天边的积雨云般，缓缓压来。
而那个在角落里写下“封禅”二字的低级文官，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小册子贴身收好，脸上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仿佛完成了某种神圣使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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