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民间航海热潮如火如荼，无数商人做着“香料金沙梦”的同时，科学院下属那个最“不得安宁”的动力研究所里，一场持续了数年的、与噪音、高温、水汽和一次次失败为伍的艰苦攻坚，终于迎来了里程碑式的突破。
当然，这个“突破”在研究所负责人，一位名叫马钧的后人（他自称，真假难辨）马大匠看来，简直是把他从油锅里捞出来，又扔进了火坑——幸福，但又焦头烂额。
事情的起因，是一台代号为“巨灵神叁号”的改进型蒸汽机原型机，在一次长达十二个时辰的持续运行测试中，竟然没有炸膛，没有严重泄漏，也没有把连杆甩飞出屋子（之前炸飞过，幸好没伤人），只是像得了肺痨一样，“吭哧吭哧”地稳定输出了远超五十名壮汉合力才能达到的功率，持续不断地带动着一个巨大的水轮，将研究所后院那个蓄水池的水抽上来又倒回去，循环往复，不知疲倦！
“成了！马大匠！我们成了！”一个年轻的研究员激动得满脸通红，抓着马大匠的胳膊使劲摇晃，差点把这位头发被燎掉一半、脸上还带着煤灰的中年汉子给摇散架。
马大匠强忍着激动，故作镇定地拍开年轻人的手：“嚷嚷什么！成什么成！离陆相说的‘可靠、高效、小型化’还差得远呢！这玩意儿现在还是个又笨又重又能吃的铁疙瘩！”
话虽如此，他看着那台浑身冒着热气、有节奏地轰鸣着的钢铁造物，眼眶还是忍不住湿润了。天知道他们经历了多少次失败，烧掉了多少煤炭，熬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才终于让这头“钢铁巨兽”勉强驯服。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陆明耳中。
陆明立刻丢下手中关于海外拓殖律的草案，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动力研究所。当他亲眼看到“巨灵神叁号”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钢铁苦力，稳定地输出着力量时，内心的激动丝毫不亚于发现澳洲。
“好！太好了！”陆明绕着机器转了好几圈，听着那熟悉的（对他而言）蒸汽轰鸣声，仿佛听到了工业革命的第一声啼哭。“马大匠，诸位，辛苦了！你们立下了不世之功！”
他当即下令，重赏动力研究所所有参与人员，并给马大匠记特等功。
然而，光在研究所里抽水玩是不够的。陆明深知，任何技术只有投入到实际生产中，才能体现其价值，也才能获得进一步发展的动力。他需要为蒸汽机找到一个“杀手级”的应用场景。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投向了如今因为新都建设和海军需求而显得格外重要的领域——矿业。
河北某地，一座隶属于朝廷的大型煤矿。
矿主老赵是个精明干练的官员，最近却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矿上最深、煤质最好的几个矿洞，因为地下水渗出严重，排水成了大问题。依靠传统的人力水车和牲畜拉拽，效率低下，成本高昂，且危险重重。眼看着优质煤炭就在眼前，却因为积水无法开采，老赵的心都在滴血。
就在这时，上面传来命令，说是科学院要借用他的矿场，试验一种叫做“蒸汽抽水机”的新式器械，用以解决矿洞排水难题。
老赵将信将疑。科学院？那不是一群整天琢磨些稀奇古怪玩意儿的老学究和小疯子待的地方吗？他们能解决这千年来的采矿难题？
但命令就是命令，他只能硬着头皮配合。
几天后，一支由马大匠亲自带领的、由研究院骨干和大量工匠组成的队伍，押送着几十辆覆盖着油布的巨大马车，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矿区。同行的，还有接到陆明通知、前来“观摩学习”的工学院部分师生，以及几位被“请”来的、将信将疑的工部官员。
拆卸、组装、调试……整整忙活了五天。当那台被命名为“矿工之友壹号”（陆明恶趣味起的名字）的蒸汽机组装完毕，矗立在最深那个积水库严重的矿洞口时，所有人都被这个黑乎乎、布满铆钉和管道的庞然大物震慑住了。
“这……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老赵围着机器转了两圈，摸了摸冰凉的钢铁外壳，心里直打鼓，“这铁疙瘩，能排水？”
连工部的官员也皱着眉头：“马大匠，此物看起来笨重无比，运作起来，恐怕所耗石炭（煤）亦是惊人吧？”
马大匠心里也没底，但面上不能怂，硬着头皮道：“诸位大人，矿主，此机原理高深，乃陆相亲授！一旦开动，便知分晓！”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举行某种神圣仪式般，下达了点火指令。
学徒们紧张地将优质煤炭填入炉膛，鼓风机开始嗡嗡作响（简易人力鼓风）。火焰在炉膛内熊熊燃烧，锅炉内的水开始逐渐升温。
等待是煎熬的。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大多带着怀疑和看热闹的心态。
“我看悬，这铁家伙能自己动？”
“怕不是唬人的吧？”
“听说烧的是咱们挖的煤？这不是糟蹋好东西吗？”
老赵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不停地踱步。
终于，锅炉压力达到了预定值。马大匠亲自上前，深吸一口气，扳动了那个硕大的蒸汽阀门！
“嗤——！！！”
一股炽热的白色蒸汽如同巨龙般从泄压阀先冲了出来，发出尖锐的嘶鸣，吓得围观人群惊呼后退。
紧接着，随着主阀门的开启，高压蒸汽涌入气缸，推动活塞，通过复杂的连杆和曲轴机构，带动了那根连接着深入矿洞排水管的巨大往复泵杆！
“哐！哧——！哐！哧——！”
“矿工之友壹号”发出了比研究所里那台更响亮、更有力的轰鸣！巨大的泵杆以一种稳定而强悍的节奏，开始做往复运动！
起初，排水管出口只是流出一些浑浊的细流。
人们还在观望。
但很快，随着泵机持续工作，水流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从涓涓细流变成了哗哗奔涌，最后简直如同一条小型瀑布，从管道口喷薄而出，带着矿洞深处的阴冷气息，冲入早已准备好的导流渠中！
“出水了！出水了！”
“天爷！这么大的水！”
“这……这铁牛真的会喝水！不，是排水！”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老赵一个箭步冲到导流渠边，看着那汹涌而出、几乎不间断的水流，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粗略估算了一下，就这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排出的水量，就堪比五十个壮劳力用传统水车忙碌一整天！
而且，这铁牛不知疲倦！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吃饭！只需要不停地喂它煤炭！
“神物！简直是神物啊！”老赵扑到还在轰鸣的机器旁，也顾不得烫手，抚摸着那有节奏震动的泵体，老泪纵横，“有了它！我的矿！我的矿有救了啊！”
那几个工部官员也看得目瞪口呆，之前质疑耗煤的官员喃喃道：“这……这耗煤是不少，可这排水的效率……太惊人了！划算！太划算了！”
马大匠和他手下的研究员们，此刻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一个个挺直了腰板，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芒。他们创造的不是玩具，是真正能改变生产的力量！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开封。
陆明闻讯，大喜过望。他立刻以此为例，向柴荣和内阁汇报，极力宣扬蒸汽机在矿业、冶金、乃至未来交通运输领域的巨大潜力，请求拨付更多资源，支持蒸汽机的进一步改进和推广。
柴荣看着工部呈上的、对比了传统排水与蒸汽机排水效率和成本的报告，龙颜大悦，当即准奏。
然而，就在朝廷上下为蒸汽机的首次成功应用而欢欣鼓舞时，陆明却对着马大匠呈送上来的“矿工之友壹号”运行报告，皱起了眉头。
报告详细记录了运行数据：排水效率惊人，但……机器重量高达数万斤，移动极其困难；热效率低下，煤炭消耗确实巨大；运行噪音和震动对基础结构要求很高；维护保养也非常复杂……
“还是太原始，太笨重了啊……”陆明揉了揉眉心，“而且，只能固定在一个地方抽水，应用范围还是太窄。”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桌案上另一份来自工学院和格物小组的联合提案——那份关于修建一条“实验性木质轨道”的申请书。
“如果……能把蒸汽机装上轮子，让它在这轨道上跑起来……”一个更加大胆、更加疯狂的念头，在陆明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下一场将彻底颠覆陆地运输方式的伟大实验，即将在那条规划中的、环绕科学院外围的简陋轨道上，笨拙而又坚定地迈出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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