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金试点引发的风波与算盘声尚未完全平息，陆明那永不停歇的大脑，又被那几位在书铺中整理典籍、眼神中充满对知识渴望的致仕老吏触动了。一个更加宏大、也更能触及文明根基的构想，在他心中蓬勃欲出——建立一座前所未有的、汇聚天下书籍、面向所有识字者开放的“国立图书馆”！
这个念头，并非一时兴起。他早已不满于这个时代知识被少数世家大族、藏书楼垄断的状态。活字印刷术的推广，虽然降低了书籍复制成本，但知识的传播渠道依然狭窄。许多寒门学子，为一窥经典而绞尽脑汁，许多珍本、孤本，藏于私宅，蒙尘虫蛀，甚至因战乱、保管不善而湮灭于历史长河。
“必须有一个地方，”陆明对着来商议养老金细节的户部尚书和开封府尹，话锋一转，又抛出了一个新点子，“一个能收纳天下典籍，无论经史子集、农工算学、医卜星相，乃至异邦文献，皆分门别类，妥善保存，并允许所有识字的士子、官吏、乃至有心向学的平民，入内阅览抄录！此乃开启民智、传承文明之千秋功业！”
户部尚书一听，差点当场晕过去。他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跟不上陆相的跳跃性思维了。“陆……陆相！您饶了下官吧！养老金的事儿还没捋顺，这又要建图书馆？还是‘国立’的？面向所有人？这……这得花多少钱？盖多大的楼？收集多少书？管理多少人？”
开封府尹也倒吸一口凉气：“陆相，此举……恐引士林非议啊！私家藏书，乃士大夫之私产与底蕴，岂肯轻易献出？且，让平民与士子同室阅览，岂不有辱斯文？乱了尊卑？”
陆明早就料到会有此反应，他笑眯眯地，开始了他熟悉的“画饼”与“说服”流程。
“花钱？初期投入确实需要一些，”陆明承认，“但此乃一次投入，万世受益之基！楼宇可不必追求奢华，实用坚固即可，选址甚至可利用现有官署改建。书籍来源，可多渠道并举：朝廷下旨，命各州县官府抄录本地志书、特有文献上交；动员官员、世家捐赠（可给予荣誉奖励，如刻名于捐赠榜）；由朝廷出资，向民间购买或雇人抄录珍本；还有，咱们不是有活字印刷吗？可以系统性地重新校订、印刷一批常用典籍和新兴学科着作，充实馆藏！”
他越说越兴奋：“至于管理，可招募那些致仕的博学老吏（正好养老金试点对象有了新去处！）、书院中有志于此的学子，给予薪俸，让他们负责整理、编目、维护。这还能解决一部分就业呢！”
“让平民入内？”陆明看向开封府尹，语气坚定，“知识并非士大夫专利！一个只会读死书的酸儒，于国何益？一个识字的工匠，或许能改进工具；一个懂算学的商人，能更好地经营；一个通晓农书的农夫，能提高产量！民智开，则国力强！这图书馆，就是要打破知识的壁垒！当然，”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狡黠，“为了‘管理方便’，可以设定一些简单的规矩，比如需有保人证明身份良善，需保持安静，爱护书籍等等。但这扇门，必须向所有渴望知识的人打开！”
他将这个图书馆的意义，拔高到了帝国战略层面：“此馆建成，便是我大周文治之象征，文明之灯塔！不仅能惠及本国学子，更能吸引万国学者前来瞻仰、研究！其带来的文化影响力，无可估量！”
尽管陆明说得天花乱坠，阻力依然巨大。
消息传出，士林的反应果然两极分化。
一部分开明士绅和书院学子欢欣鼓舞，认为这是千古未有之盛事，极大地促进了学问的传播与交流。
但更多的保守派，尤其是那些以藏书丰厚自傲的世家，则纷纷表示反对和疑虑。
“岂有此理！我家五代藏书，乃先祖心血，岂能轻易充公？”
“与贩夫走卒同室读书？成何体统！斯文扫地！”
“朝廷此举，实乃与民争利，破坏藏书传统！”
甚至有人写匿名文章抨击陆明，说他“毁我华夏藏书之古风，行暴秦焚书之实”（虽然完全不是一回事）。
陆明对此早有准备。他一方面让《大周日报》连篇累牍地刊登文章，宣扬国立图书馆的宏伟蓝图和对国家民族的好处，争取舆论支持；另一方面，他亲自出面，召集了一些在士林中德高望重、相对开明的老者，以及神州书院的代表人物，举行了一场“图书馆建设听证会”。
听证会上，陆明没有空谈大道理，而是直接拿出了设计方案。
他展示了图书馆的功能分区规划：藏书区、阅览区、抄录区、甚至还有专门的研究室和展览区（用于展示珍本或特定主题）。
他讲解了计划采用的《四库全书》分类法（提前搬来用）的雏形，如何更加科学地管理海量藏书。
他甚至提出了“借阅制度”的初步设想（限于部分复本较多的书籍，需缴纳押金）。
他还承诺，对所有捐赠者，都会在图书馆入口处设立“捐赠芳名榜”，永世流传其名；对献出特别珍贵孤本的，朝廷还会给予额外表彰。
这些具体而微的规划，打消了一部分人的疑虑。尤其是“捐赠留名”和科学的管理方法，让一些本就愿意分享知识、又爱惜羽毛的学者动了心。
与此同时，陆明也玩起了“套路”。他让柴荣以个人名义，率先捐出了一批内府珍藏的典籍复制本，并下旨鼓励宗室、勋贵效仿。皇帝带了头，下面的人再不情愿，也得表示表示。
于是，捐赠书籍开始零零星星地送来。有的大方，直接送来几车；有的抠门，只送来几本无关紧要的复本应付差事；还有的想鱼目混珠，送来些粗制滥造的盗版书，被负责验收的老吏火眼金睛地挑出来，弄得场面十分尴尬。
征集书籍的过程，也闹出不少笑话。
一位老翰林，捐书时非要亲自看着摆放位置，指挥着管理人员把他那几本《xx笔记》放在了经部最显眼的地方，才满意地捋着胡子离开。
一位商人，捐了一大堆书，结果里面混了几本他家账房用的流水账册，引得众人哄笑。
还有一位士子，捐书时特意在书里夹了一张自己写的、希望能被某位大儒看到的诗稿，企图“曲线救国”，结果诗稿被整理人员当成废纸扔掉了，让那士子郁闷了好久。
馆址最终选定在神州书院附近一处前朝废弃的官署，经过改造修缮，虽然不算宏伟，但也宽敞明亮。周嘉敏甚至自告奋勇，要帮她“陆明哥哥”设计一套“自动寻书小车”（基于她的轨道和蒸汽动力经验），结果画出来的图纸让工匠看了直摇头，表示这玩意儿造出来估计只能用来撞墙。
经过数月的忙碌，大周第一家“国立图书馆”终于初具雏形，择吉日开放。
开放当日，盛况空前。好奇的士子、官吏、甚至一些识字的工匠、商人，排着长队等待进入。当人们走进那高大的书架之间，看着那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的浩瀚书海时，无不感到深深的震撼。
有老儒生热泪盈眶，抚摸着那些以往难得一见的珍本。
有寒门学子激动得手足无措，贪婪地呼吸着满是墨香的空气。
甚至有胆大的农妇，在确认真的允许平民进入后，小心翼翼地进来，找了一本最简单的农书，坐在角落里，认真地用手指点着字，一字一句地默读。
当然，初期运营也问题多多。有人不小心污损了书籍，有人大声喧哗被请了出去，有人为了争抢一本热门书籍差点打起来……管理团队忙得焦头烂额，不断修改和完善着规章制度。
但无论如何，知识的闸门，已经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陆明站在图书馆二楼的回廊上，看着楼下阅览区内那些伏案疾书或凝神阅读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成就感。然而，他的目光扫过墙上几个款式不同、指示时间也略有偏差的计时沙漏和日晷时，眉头又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知识传播需要标准，这时间……似乎也该有个统一的标准了。”他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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