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物理学部的那群书呆子也疯了！”
这是近半个月来，科学院其他学部同仁们达成的最新共识。
如果说工学院和将作监那边是为了“铁牛”和铁轨吵得热火朝天、烟熏火燎，那么物理学部所在的“格物楼”及其周边区域，则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伴随着时不时爆发的惊呼、焦糊味和神秘闪光（偶尔还有小型雷击）的混乱之中。
起因，自然是陆相那张言简意赅、却重若千钧的便签——“瞬时通讯可行性研究”。
物理学部的负责人，是一位名叫沈括的年轻学者（没错，陆明恶趣味地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并坚信他能超越同名先贤）。沈括是个典型的理论派，瘦高个，头发总是乱糟糟的，眼睛里常闪烁着对世界本质的好奇光芒。接到陆明的指令后，他和他手下那群同样不修边幅、思维跳脱的研究员们，如同被注入了强心针，瞬间进入了某种废寝忘食的狂热状态。
“瞬时通讯！无视距离！瞬间抵达！”沈括挥舞着陆明提供的、写满了“电磁”、“线圈”、“摩斯电码”（陆明简化并提前“发明”了）等概念的厚厚一叠指导纲要，激动得声音发颤，“陆相指明了方向！这是窥探天地至理，改变世界格局的伟业！同志们，搞起来！”
于是，格物楼彻底沦陷。
走廊里拉起了密密麻麻的铜线，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各个实验室里堆满了各种形状的线圈、伏打电池（简陋版）、磁针、以及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钟表零件；空气中弥漫着酸液（制作电池所需）和绝缘漆的味道；深更半夜，常常能听到某个房间里传出兴奋的嚎叫或者沮丧的拍桌子声。
“老沈！又烧了！第一百零三号绝缘材料宣告阵亡！”一个研究员顶着被熏黑的脸，举着一截冒着青烟的胶木（实验品）冲进沈括的办公室。
“记录数据！分析失败原因！尝试第一百零四种！不要停！”沈括头也不抬，在一堆草稿纸上疯狂演算。
“沈博士！电池组的电压又不稳了！‘听诊器’（他们给电磁铁吸片装置起的临时名字）没反应！”
“检查导线连接！是不是又有地方氧化了？用砂纸打磨！等等……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增加线圈匝数？”
“报、报告！三号实验室的张三，试图用莱顿瓶（早期电容器）增强信号，把自己电得头发都竖起来了，现在正在隔壁躺着喝水压惊……”
“……告诉他，精神可嘉，但方法愚蠢。下次实验前，必须先经过我的批准！”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他们成功复现了奥斯特实验（电流磁效应），也让小磁针在通电导线旁边发生了偏转。但如何让这种偏转稳定地、可识别地传递信息，却难如登天。信号微弱、衰减快、易受干扰、接收装置不灵敏……问题层出不穷。
最大的笑话是，他们最初试图用一套复杂的、包含几十个不同偏转角度代表不同字的“沈氏编码”来传递信息，结果负责发送和接收的两人隔着一堵墙，对着编码本手忙脚乱地比划了半天，最后成功传递了一条完整信息：“你——吃——饭——了——吗——”，耗时一刻钟，错误率高达百分之五十。效率还不如扯着嗓子喊。
“不行！太复杂了！必须简化！”沈括抓着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痛苦地意识到，“我们需要一种更简单、更直接的信号表示法！”
这时，他想起了陆明纲要里提到的那个叫“摩斯电码”的东西，只有“点”和“划”两种基本信号。当时他觉得太过简陋，现在看来，大道至简啊！
统一改用摩斯电码，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他们改进了按键（用一个简单的弹簧铜片制作），重点攻关接收端。最初用的还是观察磁针偏转，但距离一远，偏转角度微小到肉眼难以分辨。
“看不见，我们就让它‘听’得到！”一个叫李响的年轻研究员突发奇想。他在电磁铁吸合的衔铁上，固定了一根小针，小针下方放了一个空心的薄木盒作为共鸣腔。当电磁铁吸合时，小针敲击木盒，发出“嗒”的一声；断开时，由于弹簧作用，又发出一个较轻的“嘀”声。
“嘀……嗒……”
当这个声音第一次清晰地在实验室里响起时，所有围拢过来的研究员们都屏住了呼吸。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有人颤抖着问。
“不，这只是本地回路测试。”沈括保持着冷静，但眼中也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现在，我们要进行真正的远程传输实验！”
他们选定了格物楼和隔壁新建的、暂时空置的“算学馆”作为实验地点。两栋楼相距约一百五十步（约两百米）。这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距离，超越了喊话的有效范围。
接下来几天，物理学部众人化身土木工人和电工。他们挖开浅浅的地沟，埋设铜线（为了减少干扰和破坏），小心翼翼地保证绝缘。电池组被加强，线圈被优化，那台被命名为“听风者一号”的接收器被调试了无数次。
整个科学院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聚焦在这条连接两栋楼的“神经”上。有人好奇，有人怀疑，也有人等着看笑话——毕竟，物理学部最近的“疯癫”状态和层出不穷的“小事故”大家有目共睹。
实验当天，气氛凝重得如同上刑场。
沈括坐镇格物楼发送端，手指放在那个简陋的铜片按键上，手心全是汗。李响守在算学馆接收端，耳朵几乎要贴到那个木盒共鸣腔上，旁边还有一个记录员，准备写下听到的“嘀嗒”声。
周围，闻讯赶来的其他学部研究员们围了一圈，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我说，他们到底行不行啊？别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我看悬，隔这么远，靠一根铜线传消息？听着就跟道士隔空取物一样不靠谱。”
“赌一顿醉仙楼，我赌他们失败！”
“我跟！我赌成功！我相信陆相的眼光！”
“嘘！开始了！”
沈括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写满了摩斯电码对照表的木板。他决定发送一条最简单的信息，也是陆明纲要里提到过的、具有历史意义的第一条电报内容。
他的手指，沉稳地按下了按键。
一下，两下，三下……长短，长短，长长短长长……（.— —. .. —. . —.. 对应 “V-I-c-t-o-R-Y” - 胜利，陆明恶搞的，原历史是“上帝创造了何等的奇迹？”）
在格物楼，只能听到按键清脆的“咔哒”声。
而在算学馆，李响的耳朵里，清晰地传来了一连串富有节奏的敲击声：
“嘀——嗒嗒，嘀——嗒嗒，嘀嘀——嗒，嘀——嗒嗒嗒，嘀——嗒——嗒——！”（摩斯电码表示方式，此处用拟声）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算学馆里，却如同惊雷！
李响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一边听，一边对着记录员低吼：“长！短短！长！短短！短短！长！长！短短短！长！短！短！短！”
记录员手忙脚乱地用符号记录着。
发送完毕。沈括松开了按键，感觉像是打完了一场仗。
算学馆这边，记录员看着纸上那串鬼画符，一脸茫然。李响却激动地抢过记录纸，对照着身边的码表，手指颤抖地翻译起来。
“……V… I… c… t… o… R… Y… Victory！胜利！”李响猛地抬起头，脸上因为极度兴奋而扭曲，他挥舞着记录纸，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格物楼的方向，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
“成——功——啦——！沈博士！我们成功啦！是 ‘Victory’！胜利！”
他的声音在算学馆内回荡，也隐隐传到了格物楼这边。
静。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
“轰！”
格物楼和算学馆之间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真的成功了？！”
“我的天！隔着两百米，真的把消息传过去了？！”
“听见没？刚才那‘嘀嘀嗒嗒’的声音！就是它传的信？！”
“神仙手段！这是神仙手段啊！”
“醉仙楼！哈哈哈！你输了！今晚醉仙楼你请客！”
“请！我请！这顿饭请得值！太值了！”
物理学部的研究员们更是陷入了疯狂，他们拥抱在一起，又跳又叫，有人甚至喜极而泣。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失败重来，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沈括从格物楼里冲了出来，李响也从算学馆狂奔而至，两人在埋设铜线的地沟旁紧紧拥抱，用力拍打着对方的后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满脸的激动和泪水。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了整个科学院，继而向皇宫和陆明府邸传去。
当陆明闻讯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一群状若疯癫的科学家，一条连接两栋楼的浅沟，还有那台不断被按动、持续发出“嘀嘀嗒嗒”胜利信号的、简陋无比却又意义非凡的电报机。
“好！干得漂亮！”陆明看着那台机器，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电码声，心中也是波澜起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嘀嗒”声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两百米的通讯，这是一个全新时代的敲门声！信息时代，就在这简陋的木盒和铜线间，悄然萌芽了。
他亲自操作，向算学馆发送了一条新的消息：“明日午时，科学院大会，论功行赏，并议电报网络建设事宜。”
当这条更长的信息被准确无误地接收和翻译出来后，现场再次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沈括激动地对陆明说：“陆相！我们成功了！虽然还很简陋，传输距离有限，稳定性也需要提高，但原理通了！路走对了！”
陆明点点头，赞许地看着这群疲惫却兴奋的研究员：“你们立下了不世之功！这‘嘀嗒’之声，将比我大周的铁骑，更快地征服世界！它将重新定义时间和空间！”
他环视众人，语气激昂：“但这只是第一步！我们需要更远的距离，更稳定的信号，更快的速度！我们要把这电报线，沿着铁路，铺遍全国！让皇帝的旨意，朝发夕至！让边关的军情，瞬息可传！让商贾的信息，畅通无阻！”
描绘的蓝图让所有人心驰神往。
然而，在极度的兴奋之后，沈括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是提出了现实问题：“陆相，扩大规模，需要更多的铜线，更强大的电源，更可靠的绝缘材料，还有……需要培训大量的报务员。而且，长距离传输的信号衰减和中继问题，我们还没有解决方案……”
“问题，就是用来解决的！”陆明大手一挥，一如既往的自信，“铜不够，就去探矿，去提高冶炼技术！电源不行，就改进电池，甚至研究新的发电方式！绝缘材料，交给化学部去攻关！报务员，立刻着手培训！至于长距离传输和中继……”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我们可以建立‘电报局’，在关键节点设立信号放大和中继站。这件事，需要和铁路建设总署协同规划。铁路铺到哪里，电报线就要架到哪里！它们是帝国的双腿和神经，缺一不可！”
众人听得心潮澎湃，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遍布全国的钢铁与铜线交织成的巨网。
陆明看着这群创造了奇迹的年轻人，心中充满了成就感，但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绪。信息的极速传递，在带来效率和便利的同时，也意味着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将空前增强，决策链条将大大缩短……这对于一个庞大的帝国而言，是福是祸，尚需观察。而那位深居宫中的陛下，得知这个消息后，又会作何感想？是会为这强大的统治工具而欣喜，还是会……产生别的想法？
他将这丝思绪压下，当前最重要的是巩固和扩大战果。
“沈括，李响！”陆明点名。
“在！”两人立刻挺直腰板。
“给你们三天时间，整理所有实验数据，撰写详细报告，并制定出下一步的研究和扩大实验计划！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是！”
“另外，”陆明笑了笑，“把这台‘听风者一号’好好包装一下，明天，我们带着它，进宫面圣！让陛下也听听，这新时代的声音！”
“嘀嘀嗒嗒”的声音，继续在科学院上空回响，清脆，悦耳，充满了无限的希望与可能。而一场由这声音引发的、更深层次的变革，似乎也正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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