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末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形瘫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的脑细胞正在集体抗议。
正当他神游天外，思考着是先培育灌木还是先规划毛竹林时，宿舍门被“咚咚咚”地敲响了。
“谁啊？”
石末懒洋洋地应着，翻身坐起。
门外传来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有些颤抖的声音。
“石工……是我，魏富贵。”
魏富贵？
石末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魏富贵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就出现在眼前，眼眶红得吓人，嘴唇哆嗦着，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一看到石末，二话不说，膝盖一弯就要往下跪。
“哎哎哎！老魏你干嘛呢！”
石末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架住。
魏富贵的力气还不小，梗着脖子非要往下沉。
“石工！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我给你磕一个！”
“磕什么磕！咱们坝上不兴这个！有话好好说！”
石末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人给扶直了，顺手就把他拖进了屋里，反脚把门带上。
“到底怎么回事？你先坐下，喝口水慢慢说。”
石末把他按在床边，转身倒了杯热水塞进他手里。
魏富贵捧着搪瓷缸子，手抖得厉害，热水洒出来一些，烫得他一哆嗦。
他却浑然不觉，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石工……俺……俺老家遭灾了，发大水，地里的庄稼全淹了……”
他哽咽着，话都说不囫囵。
“多亏了你！多亏了你上次提醒我多往家里寄点钱，还帮我联系覃巴兄弟，让他帮忙捎了那几百斤粮食回去……我爹来信说，要不是那批粮食，我们一家老小这个冬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过！全村好多人家都断粮了……”
说到这，魏富贵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是您救了他们的命啊！”
石末听明白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拍了拍魏富贵的后背，递过去一张手帕。
“行了行了，一个大老爷们，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他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语气却很温和。
“我也就是顺嘴提一句，再说了，那粮食也是你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买的，我就是帮你搭了根线，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怎么能是小事！”
魏富贵猛地抬头，满脸泪痕，眼神却无比认真。
“对您是小事，对我们家，那就是天大的事！是救命的事！”
石末看着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
“行，你的感谢我收到了。现在家里没事了，你也就放心了，这终身大事，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了？”
话题转得太快，魏富贵直接愣住了，眼泪都忘了流。
“啊？啥……啥终身大事？”
石末冲他挤了挤眼睛，一副“你懂的”表情。
“还能是啥？当然是给你找个伴儿啊！”
他压低声音，凑过去神神秘秘地说。
“老魏，你别跟我装傻啊。我可都看见了，季秀荣同志，每次打饭看你的眼神，那叫一个拉丝啊！你小子行啊，深藏不露啊！”
魏富贵那张被风吹日晒得黝黑的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
他慌忙摆着手，结结巴巴地反驳。
“不不不！石技术员你可别瞎说！这……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石末不以为然地靠在桌子上。
“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干嘛天天盯着你一个半大老头子看？别告诉我她是在欣赏你脸上的褶子！”
“我……我一个大字不识的粗人，家里头负担还那么重。”
魏富贵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满是自卑。
“人家季同志是大学生，文化人，长得又好，我……我哪配得上人家啊！我连想都不敢想！”
这话让石末听着有点火大。
他伸手在魏富贵脑门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配不上？谁说的？你自己说的？”
“大学生怎么了？大学生就不用吃饭了？我可听说了，季秀荣每次都把你做的那个土豆炖豆角夸上天，说比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做的都好吃！”
石末循循善诱。
“这叫什么？这就叫抓住了她的胃！离抓住她的心还远吗？你小子这是手握王炸还不知道怎么出牌！”
魏富贵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显然没往这方面想过。
“可……可我不识字啊……”
“不识字怎么了？现在不识字，以后就不能学了？”
石末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等咱们坝上的条件好起来，办个扫盲班，你第一个去报名！到时候让你媳妇教你写字，不比谁差！再说了，你这一手好厨艺，以后完全可以往技术上走，当个技术员，专门研究怎么让大家吃得更好，这不也是为人民服务吗？”
石末的一番话，给魏富贵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呆呆地看着石末，嘴巴微张，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当技术员？
让大学生媳妇教自己写字？
这些事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梦。
石末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决定再加一把火，直接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我再给你分析分析啊，老魏。你看上季秀荣，坝上其他人也看得上。就说那个那大奎，是不是也总围着季秀荣转？”
魏富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但是你想想，那大奎跟闫详利那事儿掺和得太深，季秀荣但凡看见他，就得想起以前那些伤心事，这不是给自己心里添堵吗？所以，那大奎第一个出局。”
石末掰着手指头，分析得头头是道。
“可你不一样啊，老魏！”
他指着魏富贵的胸口，语气笃定。
“你跟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对她好，是真心实意的，不掺和任何杂质。她跟你在一起，心里是踏实的，是安稳的。”
“对于一个受过情伤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份踏实更重要？所以啊，你才是她的最优解！懂不懂？”
魏富贵彻底被石末这一套组合拳给打蒙了。
他感觉自己那颗自卑到尘埃里的心，被石末硬生生拽了出来，还给擦得亮堂堂的。
原来……原来自己不是配不上，反而是最合适的那个？
他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耳根，整个人坐立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羞愧和一种莫名的激动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乱如麻。
“我……我……”
魏富贵“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石末鞠了一躬。
“石工，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拉开门，几乎是跑着离开了。
石末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他重新坐回桌前，拿起那本崭新的《八极拳谱》，继续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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