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门前,粮食垒成的沉默山峰,散发着泥土与丰收的气息,却如同最尖锐的矛,抵在朱红大门与石狮的威严之上。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动,指指点点,都被这前所未见的景象所震撼。张剥皮、赵强等人远远站着,脸色煞白,进退维谷,想要驱散人群,却又被女户们冰冷的眼神和那堆积如山的粮食所慑,不敢妄动。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粮山前那个枯槁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影上。
赵小满深陷的眼窝,如同两口即将枯竭的深井,却死死盯着县衙大门一侧,那面悬挂在鼓架上、蒙着些许灰尘的——登闻鼓!
那是平民百姓理论上可以直达天听、鸣冤诉屈的象征!虽然大多时候形同虚设,甚至先要滚钉板、承受杀威棒,但在此刻,它是唯一能打破这僵局、将冤屈上达的通道!
赵小满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喘息都撕心裂肺,瘦削的肩膀耸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她推开搀扶的女户,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稳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鼓…” 她嘶哑的声音,如同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
张寡妇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眼眶瞬间红了,嘶声道:“小满!你的身子…”
“拿…鼓槌…” 赵小满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一个女户含着泪,从鼓架上取下那对沉重的鼓槌,递了过来。那鼓槌对她枯槁的手而言,显得如此沉重。
赵小满没有接,她的目光扫过张寡妇,扫过所有眼含热泪、紧握双拳的女户。
“…谁去?” 她嘶哑地问。
短暂的寂静。
“俺去!” 张寡妇猛地踏前一步,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俺皮糙肉厚,经打!”
“我去!” 快嘴刘也尖叫着站出来,脸上满是豁出去的疯狂,“俺嗓门大,会说道!”
“我去!” “我去!”
女户们群情激愤,纷纷上前!
赵小满却缓缓摇头,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如同凝固的冰。她嘶哑道:“…不够…” “…要…敲得响…” “…要…敲得…他们…心胆裂…” “…要…敲得…这冤屈…” “…天下…皆知!”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堆积如山的粮食上,落在了自己枯槁染血的手上。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抽干了周遭所有的空气,让她肺腑如同刀绞!额心那淡青的印记骤然灼热,左小臂上的根须纹路在袖下疯狂蠕动!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竟然推开了所有搀扶,摇摇晃晃地、一步一顿地,朝着那面登闻鼓走去!
她的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牵动着所有女户的心弦!她的身体在风中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但那脊梁,却倔强地挺得笔直!
“小满!” “小满姑娘!”
女户们惊呼着,想要上前,却被她身上那股决绝的、近乎燃烧生命的气场所阻!
她走到鼓前。那面鼓对她而言,高大得如同山岳。
她抬起头,看着蒙尘的鼓面,眼中倒映着最后的、冰冷的光。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她猛地举起了那双枯槁的、沾着泥污和血渍的手——
不是去拿鼓槌!
而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用自己的拳头,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量,狠狠地、决绝地、一下又一下地——
砸向了那面沉重的登闻鼓!
“咚!!!”
第一声! 沉闷,却如同惊雷,猛地炸响在县衙广场的上空!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鼓声嗡鸣,震得人心头发颤!赵小满的拳头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鼓面!
“咚!!!”
第二声! 更加沉重,更加疯狂!她仿佛不知疼痛,将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冤屈、所有的不甘,都灌注在这一拳之中!鲜血迸溅,甚至能听到骨骼与硬木撞击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咚!!!”
第三声! 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咆哮,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她的身体随着这一击猛地向前一栽,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狂喷而出,如同血雾般洒在染血的鼓面和金黄的粮食上!
触目惊心!
“小满——!!” 女户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疯了一般冲上前,扶住那个如同断线木偶般软倒的身影!
鼓声的余韵还在空中回荡,震耳欲聋。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三声以血溅染的鼓鸣中,寂静了。
“哗——!” 县衙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终于被猛地从里面拉开! 几个穿着皂隶服色的衙役冲了出来,为首的班头脸色惊怒,厉声喝道:“何人胆敢擅击登闻鼓?!惊扰公堂!想造反吗?!”
然而,当他们看到门外那堆积如山的粮食,看到那个被女户们搀扶着、拳头上鲜血淋漓、嘴角还在不断溢血、却用一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的枯槁女人时,所有的呵斥都卡在了喉咙里!
这…这是什么情况?!
张剥皮和赵强连滚爬爬地跑上前,急着想要恶人先告状:“班头!班头!就是这帮刁妇!暴力抗税!还敢来县衙闹事!快把她们拿下!”
但那班头看着那血染的鼓面,看着那沉默却眼神骇人的女户们,看着那堵门的粮山,再看着闻讯越聚越多、议论纷纷的百姓,心中已是惊疑不定,岂敢轻易动手?
就在这时,孙巧儿猛地举起那个小包袱,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尖利地哭喊道:“青天大老爷在上!民女有冤!赵家集丰女村女户有冤!税吏张魁,无凭无据,强征黑税,砸毁县衙官印田契,殴打良民!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妇等做主——!!!”
她的哭喊声,如同投入油锅的水,瞬间点燃了围观众人的情绪!
“官印都敢砸?” “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么多粮食,还得受欺负?” “看看那姑娘,被打成什么样了!”
议论声、指责声如同潮水般涌向那几个衙役和张剥皮。
班头脸色变幻,心知此事绝难善了,已不是他们几个衙役能处理的了。他狠狠瞪了面如土色的张剥皮一眼,厉声道:“等着!我这就去禀报县尊老爷!”
说罢,转身急匆匆地跑回衙门深处。
鼓震乾坤,血溅公堂。 赵小满以生命为锤,敲响了登闻鼓,也敲响了一场席卷县衙的风暴。这场底层农妇的悲壮抗争,终于以最惨烈的方式,撞开了那扇象征着权力与不公的大门。接下来的,将是与一县之尊的正面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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