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巧儿那番结合着清脆算盘声的凌厉诘问,如同旱天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她不仅是在核算数字,更是在用最直白的方式,将“同工同酬、优奖劣罚”的冰冷规则,掰开了、揉碎了,塞进每个人的眼里、耳中、心里。
张三灰溜溜领了那可怜的四十文钱,缩着脖子消失在人群里,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他的狼狈退场,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
工地上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寂静。只有风吹过焦土扬起的细微尘土声,和远处依旧持续的劳作号子。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在几个点之间来回移动——
看看王嫂子手中那沉甸甸、价值二百一十五文的钱串或等价的粮食; 想想她那段被评定为“优等”、深度甚至超标的规整渠沟; 再看看自己手里或预期中的工酬; 最后,目光都会落回孙巧儿面前那把油光发亮的旧算盘上。
那不再仅仅是一个计算工具,它仿佛成了“公道”二字的具象化身。算珠每一次清脆的碰撞,都在无声地宣告:在这里,汗水的价值,只与泥土搬动了多少、渠沟挖得是否合格有关,而与流汗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本村还是流民,毫无关系!
之前所有隐藏在心底的、因“同工同酬”而起的嘀咕、不满、质疑,在这一刻,被那冰冷确凿的数据和张三的下场,击得粉碎。
几个原本心里还有些别扭的男户,下意识地开始默默计算自己今天的劳动量。他们回想自己是否偷了懒,渠壁是否拍得足够光滑,深度是否每一处都达到了木尺的标准…一种前所未有的、基于劳动实效的紧迫感和自我审视,取代了之前虚无缥缈的“面子”之争。
事实胜于雄辩。数据碾压一切虚妄。
“还…还真是一分力气一分钱啊…”一个黑瘦的男户喃喃自语,看着自己因为奋力挖掘而磨出水泡的手掌,又看了看王嫂子那群虽然疲惫却眼神发亮的女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她们拿得多,是应该的。
“以后可不能糊弄了…”另一个男户低声对同伴道,“你看张三那怂样…孙姑娘那算盘,厉害着呢!差一点她都给你算得明明白白!”
“就是!以后干活得仔细着点! depth 和宽度都得卡死尺子!不然亏的是自己!”
议论声渐渐响起,不再是抱怨和不服,而是变成了对如何干得更好、如何能拿到“优等”评定的探讨和交流。甚至有人开始偷偷观察王嫂子她们是怎么挖渠、怎么夯土的,试图学习那些能提高效率和质量的“技巧”。
一种新的、基于劳动竞争和实效认可的秩序,在这残酷的工地上悄然萌芽。
胥吏们见状,心中大定,发放工酬的流程变得更加顺畅。每一次唱名,每一次孙巧儿的算盘复核,都仿佛是一次对“公平”的公开宣示和强化。
当最后一份工酬发放完毕,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了凄艳的橘红色。劳累了一天的工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却大多带着一种踏实的心情,走向各自的临时窝棚。他们手中或怀中揣着的,是今日用实实在在的力气换来的活命之资,沉重,却让人心安。
王嫂子和丰女村的女工们走在一起。她们没有大声喧哗,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那不仅仅是因为拿到了丰厚的工酬,更因为她们的劳动、她们的能力,第一次被如此公开地、毫无折扣地认可和尊重了。这种尊严感,比粮食更能滋养人的精神。
快嘴刘难得地没有叽叽喳喳,只是时不时用手摸一摸怀里那串铜钱,嘴角咧到了耳根。
张寡妇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在暮色中依旧忙碌的、延伸向远方的渠沟轮廓,又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腰板挺直的姐妹们,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她活了大半辈子,从未想过,女人家也能这样凭力气吃饭,还能吃得这样理直气壮。
孙巧儿收拾好算盘和账册,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胥吏对她客气地点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尊重。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尘土味的干燥空气,挺直了原本有些单薄的脊背,向丰女村走去。她知道,明天,后天,大后天…她还要继续来到这里,继续拨动她的算盘,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用数据和汗水铸就的公道。
窑洞内,赵小满的气息依旧微弱。但当她听到王嫂子等人回来,将工地上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孙巧儿如何用算盘镇住全场、如何将“同工同酬”的原则践行得淋漓尽致的过程,低声说给她听时,她那苍白干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左臂上,那墨黑的根须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悄然吸纳着这份由她亲手推动、并由众人共同维系的“公平”所带来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弱力量,那暗沉的色泽,仿佛流转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光泽。
同工同酬的原则,在算珠的噼啪声中,在确凿的数据面前,在无数双眼睛的见证下,终于不再是纸面上空洞的口号,而是在这片被旱灾蹂躏的土地上,在生存与劳作的最前沿,艰难地、却又不可逆转地——确立了起来。
它让男人哑口无言,让女人挺直腰杆。
它或许还脆弱,还仅限于这方工地,还带着官府的强制和生存的无奈,但它的种子已经播下,并且在这片焦渴的土地上,发出了第一株稚嫩却坚韧的绿芽。
哑口无言的公道,终究也是公道。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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