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香捧着那几株救命的艾草,如同捧着赵家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赵家老宅。
那几株艾草,被赵家人如获至宝地供奉起来,小心翼翼地取下叶片,捣碎成汁,混合着仅剩的一点麸皮,勉强熬煮成糊,先喂给了气息奄奄的赵德贵和饿得连哭都没力气的孩子们。那浓烈的气味似乎真的有些效用,至少暂时驱散了一些弥漫在宅院里的绝望和死气,让孩子们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而,艾草能驱散病气,却驱不散早已笼罩在赵家头顶的、更为现实的阴云。
赵家,这个曾经在赵家集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大家族,早已是外强中干。连年的赋税、维持体面的开销、以及这次旱灾蝗灾的接连打击,早已掏空了家底。为了渡过旱灾,赵德贵之前就以田产和宅基为抵押,向镇上的钱庄、以及周边几个素有往来的富户借下了大笔的银钱和粮食。
如今,蝗灾过后,赵家田地颗粒无收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四里八乡。
起初几日,或许还带着一丝观望和旧日的情面,债主们并未立刻上门。但随着时间推移,眼看着赵家彻底没了翻身的指望,那点情面便如同阳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殆尽。
这一日,天色阴沉,乌云低垂,仿佛随时都要压垮这座已然风雨飘摇的老宅。
首先上门的,是镇上“利通”钱庄的管事,带着两个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伙计。他们甚至懒得敲门,直接推开了那扇象征赵家体面的、如今却漆皮剥落的大门。
“赵老爷子呢?出来说话!”管事的声音尖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目光扫过院子里或坐或卧、面黄肌瘦的赵家人,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
赵老大硬着头皮迎上去,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管事,您怎么来了?家里最近…实在是…”
“少废话!”王管事不耐烦地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摁着红手印的借据,抖得哗哗响,“白纸黑字!连本带利,三百两银子!到期了!今天必须还上!”
三百两!赵老大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莫说三百两,如今赵家连三两现银都拿不出来!
“王管事…行行好…宽限些时日吧…等地里…”赵老大哀声求道。
“地里?”王管事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讥讽,“你们赵家那地,现在还能长出银子来?别做梦了!今天要是拿不出钱,就拿田契、房契来抵!”
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一阵喧哗。是邻村放印子钱的李员外,带着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赵德贵!滚出来!欠我的八十石粮食,该还了!”
“还有我们东家的一百两银子!”
“我们老爷的五十两!”
如同约好了一般,大大小小的债主,竟在今日齐聚赵家!他们挤满了原本还算宽敞的院子,吵吵嚷嚷,唾沫横飞,将赵家人围在中间,如同群狼环伺。
赵家老宅,这座曾经象征着权势和富足的宅院,此刻却成了困住他们的囚笼。女眷们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孩子们被这阵势吓得哇哇大哭。赵家的男丁们,面对这群红了眼的债主,往日里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惶恐和无力。
赵老大被逼得连连后退,额头上冷汗直流,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钱?没粮?”李员外三角眼一瞪,猛地一拍旁边的石磨,“那就拿东西抵!粮仓里还有没有?牲口呢?家具呢?都给我搬!”
他带来的家丁闻言,立刻如狼似虎地就要往屋里冲。
“不能搬啊!那是我们最后一点家当了!”赵老大的妻子哭喊着扑上来阻拦,被一个家丁粗暴地推开,摔倒在地。
“住手!”一声虚弱的、却带着最后一丝威严的嘶吼从内屋传来。
赵德贵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在两个儿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他看着院子里这群虎视眈眈的债主,看着自家儿孙那副懦弱无助的样子,心中一片悲凉。
“各位…各位乡邻…”赵德贵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赵家…如今是落了难了…但…但祖宅和田产…是根基…动不得啊…”
“动不得?”王管事冷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赵家的根基,难道比王法还大?今天要么还钱,要么我们自己去县衙告你们赖账,到时候官差来了,可就不是我们这么好说话了!”
官差!听到这两个字,赵家人更是面如土色。若真惊动了官府,赵家就彻底完了!
赵德贵胸口剧烈起伏,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几乎喘不上气。他指着那些债主,手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赵家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最终,在债主们的威逼和恐吓下,赵家不得不屈辱地交出了大部分田契和部分宅基的抵押文书。粮仓被翻了个底朝天,仅存的几袋发霉的杂粮也被抢走。院子里值点钱的石磨、农具,甚至几件像样的家具,都被债主们瓜分一空。
债主们拿着到手的东西,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留下了一片狼藉和彻底被掏空的赵家老宅。
院门大敞,如同张着黑洞洞的巨口。风吹过空荡荡的院子,卷起几片枯叶,更添几分萧索。
赵德贵看着这破败不堪、如同被洗劫过的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爹!”
“爷爷!”
赵家上下,顿时乱作一团,哭喊声再次响彻这座失去了最后屏障的老宅。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往日里的风光与体面,在残酷的现实和利益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赵家老宅的破败,不仅仅是一座建筑的倾颓,更是一个旧式宗族家庭,在天灾人祸接连打击下,彻底走向崩溃的缩影。
而这一切,都清晰地传到了仅仅一村之隔的丰女村。王嫂子等人站在壁垒内,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嚎和混乱,心情复杂。
赵小满躺在窑洞中,亦能感受到那份源自血脉牵连的、大厦倾覆的悲凉震动。左臂上的印记,传来一阵细微的、冰凉的共鸣。
她闭上眼,没有任何幸灾乐祸,只有一种物是人非、因果循环的苍凉感。
赵家的时代,结束了。而新的秩序,正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痛苦地孕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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