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既下,试行已启,那道由赵小满昏迷前口述、承载着无数女子希望的“女户承田法”,便不再是纸面上的空文,而是化作了帝国肌体上一场真切而剧烈的变革阵痛。河东、陇西、江南三道,女户登记承田的势头如同星火初燃,虽未成燎原之势,却已足以刺痛无数守旧派官员的神经,引来了更为凶猛的反扑。
这些反对的声浪,不再仅仅局限于指责“牝鸡司晨”、“悖逆人伦”的空泛道德批判,而是变得更加具体,更加“务实”。他们抓住试行初期必然出现的种种问题与混乱,在朝会、在各类议事场合,对主持此事的司农寺,乃至对背后推动此法的皇帝,发起了连绵不绝的攻讦。
而这一次,一直处于被动昏迷状态的赵小满,却无法再置身事外。
她的病情,在太医署竭尽全力的救治和自身顽强的求生意志下,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至关重要的转机。她不再长时间陷入完全无意识的深度昏迷,偶尔能有几个时辰保持着一种极其疲惫的清醒。虽然依旧无法起身,言语困难,气若游丝,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睁开时,已能重新凝聚起思考和决断的光芒。
皇帝深知此法推行之艰难,亦明白赵小满作为倡议者,其存在本身便是应对质疑的一面旗帜。在几次小范围的御前议事中,面对守旧派官员连珠炮似的诘问,司农寺卿等人虽竭力辩解,却总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于是,一道特殊的旨意下达:凡涉及“女户承田法”试行要务之议事,可酌情于太医署偏殿外间举行,农桑女官赵小满可隔帘听议,若有力,可陈情。
这无疑是一个破天荒的安排,却也彰显了皇帝推行此法的决心。
这一日,偏殿外间,炭盆烧得温热,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一道素色屏风隔开了内室与外间,赵小满半倚在榻上,身上盖着厚被,孙巧儿在一旁紧张地伺候着。李青山则如同门神,静立于屏风之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外间端坐的几位官员。
来的并非全部是反对者,也有如程维景这般的中立支持派,但更多的是几位以古板顽固着称的礼部、御史台官员,为首的正是曾激烈反对此法的王老大人。
议事刚开始,火药味便弥漫开来。
“陛下,臣近日接到河东道奏报,试行之地,已生乱象!”一位御史率先发难,手持笏板,语气激昂,“有族老因阻止寡媳立户承田,被那妇人告至官府,引得宗族哗然,几至械斗!更有地方胥吏,借此新法,向立户女子索贿,声称无钱便不予办理!此等纲常紊乱、吏治败坏之事,皆因这‘女户承田’而起!长此以往,地方不宁,国将大乱!臣恳请陛下,立即停止试行,严惩肇事刁民,以正视听!”
他话音落下,另外几位官员纷纷附和,列举着他们听闻或夸大后的种种“弊端”:有说女子立户后不服管束,顶撞族老的;有说田产纠纷因此增多的;甚至有人危言耸听,称此法令会导致女子不愿嫁人,人口滋生停滞……
司农寺卿和程维景等人据理力争,强调此乃试行初期难免之阵痛,当以疏导规范为主,岂能因噎废食?双方争得面红耳赤。
屏风之后,赵小满闭目听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显示着她正在努力调息,积攒着力气。
终于,在外间争论稍歇,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那道屏风时,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从屏风后传了出来,带着嘶哑的气音,却字字分明:
“王大人……诸位大人……”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屏息凝神。
赵小满喘息了几下,继续艰难地说道:“……御史大人所言……河东宗族……几至械斗……敢问……若无此法……那寡媳……可能保住……亡夫田产?”
那御史一愣,下意识道:“自有族中安排过继……”
“过继……”赵小满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是心甘情愿……过继……还是……被迫无奈……交出……活命根基?”
她不等回答,又缓缓道:“……胥吏索贿……乃吏治之弊……非……法令之过……以往……无此法时……胥吏……便不索贿了么?……正因……有了此法……女子……有了依据……方可……告官……申冤……此非……彰显……朝廷律法之威?”
她的话语逻辑清晰,直指核心,将对方攻击的“乱象”,要么归结于旧有矛盾的爆发,要么归结于吏治问题,反而论证了新法提供了解决问题的途径。
王老大人沉着脸,开口道:“纵然有些许作用,然则因此动摇千年礼法,致使阴阳失序,妇人跋扈,此代价,岂是区区几亩田产可比?《礼记》云……”
“王大人……”赵小满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礼记》……亦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民女……只知……人……先要……活下来……才能……谈礼法……”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声音提高了一丝:“……若礼法……逼得人……活不下去……那这礼法……究竟是……护人之器……还是……杀人之刃?”
“放肆!”王老大人勃然变色,“你竟敢非议圣贤之道!”
“民女……不敢……”赵小满气息急促起来,咳嗽了几声,孙巧儿连忙为她抚背,她缓过气,坚持说道,“民女……只是……据实而言……诸位大人……高居庙堂……可知……乡野之间……多少无男丁之户……因无‘法’保障……田产被夺……母女流离……她们……并非……想要跋扈……她们……只是……想……活着……想把……孩子……养大……”
她的声音带着悲凉与一种扎根于泥土的真实,让外间一些原本只是中立的官员,也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至于……阴阳失序……”赵小满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屏风,落在虚空处,“女子……承田立户……自食其力……奉养家小……缴纳赋税……如何……便失了序?……难道……女子……便只能……依附父兄夫婿……仰人鼻息……才是……正道?”
她的话语,没有引经据典的华丽,只有最朴素的生存逻辑与对公平的渴求,如同沉重的夯石,一下下敲击在那些看似坚固的礼教壁垒之上。
王老大人等人脸色铁青,还想反驳,却发现面对这基于最基本生存权的诘问,那些空洞的“纲常伦理”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赵小满耗尽了力气,身体软了下去,剧烈地喘息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李青山适时上前一步,沉声道:“女官需要休息,诸位大人请回吧。”
程维景等人见状,也纷纷起身告辞。王老大人等人虽心有不甘,但在皇帝特许的议事场所,面对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也无法再继续纠缠,只得悻悻离去。
偏殿重新恢复了安静。
屏风后,赵小满闭着眼,额头上全是虚汗,唇角却微微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弧度。
她知道,这场辩论没有胜负。守旧的力量根深蒂固,绝不会因为一次交锋而退却。
但她今日,终究是将那来自底层的声音,将那被巨石压迫下的微弱呐喊,带到了这帝国权力的边缘,清晰地传递了出去。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为那道正在艰难推行的法令,为那些正在尝试挺直腰板的女子,争取着每一寸可能的空间。
舌战朝堂,她赢的不是道理,而是人心深处,那一点点对生存与公平的共鸣。这共鸣虽微,却足以在这寒冬之中,为那破土而出的春芽,带来一丝珍贵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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