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如同昨夜残留的雨水,依旧渗透在陆小龙的骨髓里。饥饿的火焰在他空荡荡的胃囊中持续燃烧,带来一阵阵灼痛的空鸣。全身的肌肉像是被拆散后又胡乱拼接起来,每一寸都酸胀无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他瘫在溪边湿漉漉的腐叶上,像一具被遗弃的破布娃娃,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重若千钧。
父亲的惨死、母亲的病容、无法埋葬的愧疚、追兵的狞笑、吴登那如同噩梦般的阴影……所有这些画面,像一群嗜血的乌鸦,在他昏沉的脑海中盘旋、啄食,几乎要将最后一点理智也吞噬殆尽。退回相对“熟悉”的边缘地带?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更深的恐惧和决绝碾碎。回去?回到那个刚刚吞噬了他一切希望和亲人的血腥之地?回到吴登势力随时可能出现的魔爪之下?不!绝不!
那无异于自投罗网,是对他用生命换来的短暂逃亡的彻底背叛,是对父母临终无声嘱托的最大辜负!
向前!只有向前!闯入那片更加幽深、更加未知、仿佛一张巨兽之口的原始丛林!尽管那里充满了无法想象的恐怖——更凶猛的野兽、更诡异的毒虫、更复杂的地形、更难以寻觅的食物……但至少,那里没有“独眼龙”吴登!那里,或许还存在着一线渺茫的、真正的、属于他自己的生机!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道闪电,短暂却无比凌厉地照亮了他几乎被绝望淹没的心田。一股奇异的力量,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那股不肯屈服的狠劲,从那残破不堪的身体里被硬生生挤压出来。
“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呻吟,开始挣扎。动作缓慢得如同慢镜头,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骨骼的咯吱作响和肌肉的剧烈抗议。他用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双臂,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破烂的裤腿,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却也让他昏沉的意识清醒了半分。
喘着粗气,休息了好一会儿,积蓄着可怜巴巴的力气。然后,他尝试着蜷起腿,用那双早已被磨破、冻得麻木的脚掌,踩在湿滑的淤泥和凹凸不平的卵石上。站起来的过程仿佛一场酷刑,身体摇晃得厉害,眼前阵阵发黑,他不得不伸出脏污的手,猛地抓住旁边一棵小树粗糙的树干,指甲几乎要抠进树皮里,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再次瘫倒。
站定了。他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丛林清晨潮湿而冰冷的空气,肺叶如同破风箱般艰难运作。冷汗从额头渗出,混合着之前的雨水和泥污,顺着脸颊滑落。
现在,他正站在一个无形的十字路口。
身后,是他来时的方向——那片相对“熟悉”的恐惧,弥漫着血腥记忆和迫在眉睫的危险,是一条看似有微弱生机、实则通往更直接毁灭的老路。
面前,是更深、更密、更暗的原始丛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垂落,茂密的灌木丛深不可测,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叶,散发出浓郁而陌生的腐败气息。光线极其晦暗,只有零星的光斑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叶幕,在布满苔藓的地面上投下摇曳恍惚的光影。一切都显得那么幽闭、神秘、危机四伏。
未知。彻头彻尾的未知。
每一种陌生的声响——远处不知名鸟类怪异尖利的啼鸣、近处树叶窸窣滑落的轻响、甚至风吹过不同形状叶片产生的独特沙沙声——都像是一根根冰冷的针,刺激着他高度紧张的神经。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气味:湿土、腐木、某种奇异的花香、还有隐隐约约的、可能是野兽留下的腥膻味……所有这些,都与他记忆边缘那片罂粟花田周边的气息截然不同。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对未知的本能畏惧,几乎要再次压垮他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可怜的决心。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溪流对岸的一处泥地。那里,清晰地印着几个巨大的、绝非人类也绝非他见过的任何牲畜的爪印!那爪印深陷泥中,轮廓狰狞,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咕咚。他下意识地咽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喉咙干痛。
但同时,另一种更加炽烈的情绪,如同岩浆般从恐惧的冻土下翻涌上来——那是求生的欲望,是被逼到绝境后反弹出的、近乎疯狂的执念,是深埋心底、此刻被彻底点燃的血海深仇!
吴登!都是因为吴登!如果不是那个魔头,他不会家破人亡,不会像一条丧家之犬般逃入这绝地!他要活下去!他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变得强大,才有可能在未来某一天,找到那个魔头,将他施加在自己和家人身上的一切,千倍百倍地偿还回去!
这仇恨的火焰,给予了他一种病态的、却无比强大的支撑力。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而陌生,充满了丛林的味道。他最后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眼神中不再有犹豫和留恋,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决绝。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那片深不可测的绿色混沌。
他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虚浮,落地时甚至微微踉跄了一下,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摔倒。踩在厚厚的、柔软的腐叶层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这声音在过分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异常清晰。脚下的触感柔软而危险,不知道覆盖着怎样的陷阱。
第二步。第三步……
他尽可能选择相对开阔、易于下脚的地方,避开那些过于茂密、可能隐藏蛇虫的灌木丛。眼睛像最警惕的哨兵,疯狂地扫视着前方、左右,甚至头顶的树冠。耳朵竖起着,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鼻子也在用力呼吸,试图从复杂的气味中分辨出可能的水源、食物或者危险的气息。
每一步,都消耗着他本就濒临枯竭的体力。虚弱感如同潮水,不断试图将他拉回瘫软的状态。但他靠着那根名为“仇恨”和“求生”的神经死死绷着,强迫自己继续前进。
他甚至开始运用起父亲曾经教过的、以及自己在短暂逃亡中摸索出的那点可怜的丛林知识:注意脚下是否有兽径可循;尝试辨认哪些树木的形态可能指示水源方向;避开那些颜色过于鲜艳、可能有毒的菌类和植物……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但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觉开始取代部分恐惧——这是一种极度专注下的“沉浸感”。他的全部身心,都被“观察”、“判断”、“移动”这最简单的生存循环所占据。外界的危险依旧存在,但内心的恐慌反而因为这种极致的专注而略微平息。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苦难的少年,他正在主动做出选择,正在用自己的意志和残存的力量,与这片充满敌意的环境进行一场沉默而激烈的博弈。
这第一步,以及随之而来的每一步,都不仅仅是在地理上的移动。这是一个仪式,一场与过去那个弱小、无助、任人宰割的陆小龙的诀别。他正一步步踏入一个全新的、更加残酷的战场,也将一步步踏上一个通往未知命运的、血与火交织的征途。
深林如海,前路未卜。但这一刻,这个虚弱不堪、摇摇晃晃的身影,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坚韧和决绝。他的传奇,从这艰难迈出的、深入丛林的第一步,真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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