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沟底潮湿的腐殖质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特有的甜腻气味，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陆小龙如同一个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木偶，僵立在两具尚在微微抽搐的尸体之间，手中的砍刀兀自滴落着粘稠的血液。他的眼神空洞，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石块砸碎颅骨的那声闷响和刀锋切开喉咙的撕裂声。杀戮带来的巨大心理冲击，如同海啸般反复冲刷着他年仅十几岁的神经，让他一时无法思考，只能凭借本能站立着。
“咳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不住的、带着血沫的剧烈咳嗽声从岩石下传来，打破了这死寂般的凝固。
是岩坎！这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陆小龙被血腥麻木包裹的意识气泡。他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猛地转向声音来源。
岩坎教官的状况比刚才更加糟糕。他斜靠在岩石上，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泛着一种死寂的青灰色。刚才强行保持清醒指挥战斗，以及那两声至关重要的指令，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元气。咳嗽让他全身痉挛，每一次抽动都牵动腹部的伤口，渗出更多的鲜血，将他身下的岩石染红了一片。他的眼神已经开始失去焦距，仿佛随时都会彻底陷入昏迷，甚至……死亡。
“教官！” 陆小龙惊呼一声，所有的茫然和不适瞬间被更强烈的恐惧取代——对失去唯一依靠的恐惧！他扔掉砍刀，踉跄着扑到岩坎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你怎么样？坚持住！”
岩坎艰难地抬起眼皮，视线模糊地扫过陆小龙那张被血污和恐惧扭曲的脸，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向沟底那两具尸体和散落的武器。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战利品……清理……快……”
战利品？清理？
陆小龙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岩坎是在提醒他，战斗虽然暂时结束，但危机远未解除。那个逃跑的敌人可能会引来更多的追兵，他们必须尽快打扫战场，获取有用的物资，然后立刻转移！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心理的不适。陆小龙用力抹了一把脸上已经半凝固的血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岩坎，知道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我明白！教官你歇着，我来！” 陆小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语气却异常坚定。他迅速转身，重新捡起砍刀，目光扫向那两具尸体。
第一具，是被他用石块砸碎太阳穴的那个。死状极其惨烈，头颅变形，红白之物汩汩流出。陆小龙强忍着胃里的翻腾，避开那令人不适的画面，快速搜索他的身上。衣服破烂，没什么值钱东西。但在他腰间，陆小龙摸到了一个硬物——一个皮质的小小弹药袋！他心中一喜，赶紧解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十几发黄澄澄的步枪子弹！这对于几乎弹尽粮绝的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接着，他看向掉落在溪水里的那支步枪。他蹚水过去，将步枪捞起。这是一支保养得还算可以的英制李-恩菲尔德步枪，虽然老旧，但结构结实。他检查了一下枪膛，里面是空的。他笨拙地尝试将刚刚缴获的子弹压入弹仓，咔哒一声，五发子弹被压了进去。沉甸甸的步枪握在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油然而生。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拥有一支装满子弹的、可以远程射击的武器！与之前只能近身搏杀的砍刀相比，这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小心翼翼地将步枪背在身后，然后走向第二具尸体，那个被砍断喉咙的追兵。这个家伙看起来像是小头目，装备稍好一些。陆小龙在他身上又找到了一个弹药袋，里面也有七八发子弹。此外，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布包。陆小龙迫不及待地打开，心脏猛地一跳！
食物！虽然是粗糙的、硬得像石块的玉米饼和几条黑乎乎的肉干，但这是实实在在的食物！对于已经饿了不知多少天的陆小龙来说，这比黄金还要珍贵！他甚至能闻到玉米饼上散发出的淡淡谷物香气，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来。他强忍住立刻吞下去的冲动，将布包仔细系好。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尸体旁掉落的那把匕首上。匕首做工粗糙，但刀刃磨得锋利。他捡起来，插在腰间。多一把武器，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
做完这一切，陆小龙并没有停下。他记得岩坎说过“清理”。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两具尸体拖到沟壑更深处，用乱石和枯枝勉强掩盖起来。虽然简陋，但至少能延缓被发现的时间。他又用溪水冲洗了一下地面明显的血迹和自己身上最显眼的血污，尽可能消除痕迹。
整个过程，他都强迫自己不去看死者的脸，不去想他们临死前的表情，只是机械地、高效地完成着每一项任务。他的动作从最初的生涩颤抖，逐渐变得麻利起来。一种残酷的、属于战士的实用主义，正在他心中迅速萌芽和生长。
当他做完这一切，回到岩坎身边时，已经累得几乎虚脱，但眼神却比之前锐利了许多。他将缴获的物资摊开在地上：一支装满子弹的步枪，两个弹药袋（共约二十多发子弹），一小包救命的食物，一把匕首，还有他自己原本的砍刀。
“教官，你看！” 陆小龙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成就感，仿佛一个向家长展示战利品的孩子，“我们有枪了！有子弹！还有吃的！”
岩坎勉强睁开眼睛，目光扫过那些物资，尤其是那支步枪和食物，灰败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欣慰。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指向那包食物。
陆小龙立刻会意，赶紧拿出一个玉米饼，掰下一小块，递到岩坎嘴边。岩坎微微张嘴，极其缓慢地咀嚼着，吞咽得十分困难。陆小龙自己也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粗糙的饼渣刮过喉咙，但带来的能量和饱腹感却是真实的，让他几乎要呻吟出来。他不敢多吃，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食物包好。
补充了一点食物，又拥有了武器，陆小龙的信心得到了巨大的提升。他看向岩坎，语气坚定地说：“教官，我们得离开这里。我背你走！”
岩坎微微点了点头，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陆小龙将步枪斜挎在身后，把弹药袋和食物包塞进怀里，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岩坎扶起，小心翼翼地背到自己并不宽阔的背上。岩坎的重量让他一个趔趄，但他咬紧牙关，稳住了身形。
“我们往哪走？” 陆小龙问道。
岩坎伏在他背上，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指示：“顺……水流……下游……找……高地……隐蔽……”
“明白！” 陆小龙应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迈开沉重的步伐，沿着冰冷湍急的溪流，向着下游未知的丛林深处，一步一步，艰难而又坚定地走去。
身后，是刚刚经历的血腥杀戮和死亡的阴影。
身前，是茫茫未知的丛林和依然险峻的前路。
但此刻，少年的背上背负着战友，手中紧握着钢枪，怀里揣着救命的食粮。
这微不足道的缴获与补给，不仅仅是物资的补充，更是一次心态的转折和力量的象征。它标志着陆小龙从一个只能被动逃亡、任人宰割的猎物，开始向一个拥有反击能力、主动寻求生存的战士悄然转变。
求生的道路，依然漫长而黑暗，但至少，此刻的他，手中多了一盏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名为“武器”和“希望”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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