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卫国沙哑的提问,在死寂的山谷里,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峰身上。
那目光里,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无法言说的恐惧,还有对未知力量的,最原始的敬畏。
陆峰转过头,看了赵卫国一眼。
他只是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又指了指山顶的方向。
“听见的。”
他吐出三个字。
声音不大,却像三块沉重的石头,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听见的?
听见什么?
听见雪在裂开的声音?
赵卫国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当了那么多年兵,爬冰卧雪,枪林弹雨都闯过。他听过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听过炮弹落地的声音,甚至听过战友在身边咽气的声音。
但他从来不知道,雪崩,也是可以被“听见”的。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这根本不是凡人能拥有的能力。
他看着陆峰那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心中最后那点属于老兵的,属于官方人员的骄傲和矜持,被彻底碾成了粉末。
他明白了。
从他们踏入这片雪林开始,他们的命,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是属于眼前这个少年的。
他给,他们才能活。
他不给,他们就得死。
赵卫国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满是冰冷刺骨的空气。
他猛地转过身,面向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李建,还有那两个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的村民。
“都他妈给老子站起来!”
赵卫国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声。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后怕,带着剧烈的颤抖。
李建一个激灵,强撑着站直了身体。
王铁柱和张大牛也互相搀扶着,从雪地里挣扎着爬了起来。
“从现在开始!”赵卫国的手,指向陆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陆峰同志,就是我们这支搜救队的,唯一队长!”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命令!谁他妈敢不听,老子第一个崩了他!”
“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
王铁柱和张大牛吼得最大声,他们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李建也跟着大喊了一声,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赵卫国做完这一切,才重新转向陆峰。
他再次对着陆峰,敬了一个军礼,只是这一次,姿势更加标准,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陆队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他把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
一个兵,在向自己的长官,请求指令。
陆峰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那片被厚厚积雪完全覆盖的山谷。
“雪橇没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这个事实,让刚刚才稳定下来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
雪橇上,有他们大部分的食物,有帐篷,有药品,有绳索。
现在,所有东西,都被埋在了十几米深的积雪下面。
没有工具,想把它们挖出来,根本是天方夜谭。
“妈的!”李建一拳砸在岩石上,脸上满是绝望,“吃的都没了,咱们还怎么走下去!”
“闭嘴!”赵卫国厉声喝止了他。
所有人都看向陆峰,等着他做出决断。
陆峰没有理会众人的恐慌,他只是解下自己背上的背包,放在雪地上。
“清点物资。”
他的指令简单,清晰。
“把你们身上所有能吃的东西,能用的东西,全都拿出来。”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很快,仅剩的家当,就摆在了岩石下的一小片空地上。
少得可怜。
四个人的背包里,加起来只有不到五斤的炒面,半罐子猪油,一小包盐,还有十几块被压得变了形的熏肉。
药品,只剩下赵卫国随身带着的一个急救包,里面有些纱布和碘酒。
工具,除了陆峰腰间的剥皮刀和军用匕首,就只剩下王铁柱带的一把砍柴刀。
至于那两把开山斧和锯子,早就跟着雪橇一起,长眠于地下了。
看着这点东西,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靠这点东西,要在这片白色地狱里,再撑下去,还要找人?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陆队长……”赵卫国的嘴唇有些干裂,“要不……我们先撤回去?等补给了物资,再……”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陆峰已经站了起来。
陆峰没有去看那些少得可怜的物资,他的目光,投向了山谷的更深处。
“勘探队,比我们更惨。”
陆峰的声音,像一块冰,砸在众人心头。
“他们失联了三天。如果他们也遇到了雪崩,他们现在,可能连这点东西都没有。”
“我们要找的,不是一群在山里野餐的人。”
“是一群随时可能会死的,幸存者。”
陆峰说完,弯下腰,仔细地观察着雪崩后,新堆积起来的雪层。
他的动作很专业,很专注。
他用手指,捻起一点雪,放在嘴里尝了尝。
然后,他又趴在地上,像一头狼一样,用鼻子去嗅雪里的气味。
赵卫国等人,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看不懂陆峰在做什么,但他们知道,陆峰一定是在寻找线索。
过了足足五分钟。
陆峰站起身,指向了左前方,一处被雪崩冲击得乱七八糟的斜坡。
“他们从那边走过。”
赵卫国一愣,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
“雪。”陆峰指着那片斜坡,“这里的雪层结构,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最下面的一层,有被踩踏过的痕迹,压得很实,是旧雪。上面覆盖的,才是雪崩带来的新雪。”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风向不对。”
“雪崩形成的气浪,会把气味带过来。这边的空气里,有一股很淡的,煤油混合着铁锈的味道。那是他们的装备留下的。”
赵卫国彻底呆住了。
如果说,预判雪崩,是陆峰近乎“神”的一面。
那么现在,陆峰所展现出来的,就是他作为“猎神”,最专业,最科学的一面。
通过雪层结构,通过风,通过气味,来判断敌人的踪迹。
这种能力,赵卫国只在军区大比武的时候,听那些从战场上下来的老侦察兵提起过。
那需要天赋,更需要无数次的,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实战经验。
眼前这个少年,才十七岁。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赵卫国不敢再想下去。
“走。”
陆峰已经背起了自己的背包,第一个,踏上了那片危险的斜坡。
其他人,立刻跟上。
队伍在陆峰的带领下,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模式,进行搜索。
陆峰不再是单纯地带路。
他更像一个精密的雷达。
他时而停下,检查一截被积雪掩埋了一半的,被折断的树枝。
“断口是新的,上面有斧刃的痕迹。不是我们的人干的。”
他时而蹲下,拨开雪层,露出下面几颗黑色的,已经冻硬的动物粪便。
“这是狍子的粪便,还是温的。它们在往那个方向跑。”陆峰指向东南方一片相对平缓的林地,“说明那边,暂时是安全的。勘探队如果想找地方避难,大概率也会选择那边。”
他的每一次判断,都有理有据。
他的每一次分析,都充满了让人信服的逻辑性。
队伍里的恐慌和绝望,在陆-峰这种强大的专业能力面前,被一点一点地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只要跟着他,就能活下去。
这个念头,成了所有人心中唯一的信念。
陆峰的内心,却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
地质勘探队,带着苏联专家,来到黑风口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
绝不是为了普普通通的矿产。
他们的失联,也绝对不是一场简单的意外。
雪崩,冰窟窿,这些都只是这片大山最表层的危险。
真正的危险,来自未知。
来自那株诡异的,能让狼王产生变异的,散发着红光的草药。
勘探队,很可能已经接触到了那个区域。
他们的失联,或许,就和那个东西有关。
陆峰的目标,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救人,只是表象。
他要做的,是找到那个地方,搞清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不仅是为了完成马主任的任务,更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解开这个世界,向他展露出的,第一个巨大的秘密。
就在这时,陆峰再次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手,拦住了身后的所有人。
他半蹲在雪地里,目光锐利地盯着前方几十米外,一棵巨大的红松树下。
那里,有一片不正常的,被翻动过的痕迹。
最关键的是,在那片翻动的痕迹旁边,一点暗红色的,刺眼的血迹,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陆峰的鼻子,轻轻动了动。
空气中,飘来了一股淡淡的,却无比清晰的血腥味。
他缓缓站起身,声音冰冷。
“有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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