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叫醒晨雾时,父亲正往犁铧上缠草绳。我蹲在院墙根给旧胶鞋补胎,火补胶在煤油灯上烤化的焦糊味混着露水汽,熏得人直打喷嚏。母亲往我的帆布书包里塞了两块榆皮馍,馍皮上用红曲米点了五个圆点,像面小算盘。
\"玄子,把种子篓背上。\"父亲用麻绳在我腰间系了个活扣。柳条篓里装着浸过尿素的玉米种,潮气把篓底洇出深褐色的圈。生产队的铜锣在村头\"咣咣\"响了三声,三十七户人家的扁担便此起彼伏地颤起来,惊得田埂上的鹌鹑扑棱棱乱飞。
春水刚漫过脚踝,我学着大人们的样儿往田里撒种。父亲在前头扶犁开沟,新翻的泥土裂开油亮的缝,蚯蚓在犁尖扭成褐色的问号。每走二十步就要往沟里丢三粒种,我的布鞋很快裹满泥浆,脚趾缝里钻进的田螺壳硌得生疼,倒成了丈量土地的活尺。
晌午哨声响时,母亲提着瓦罐来送水。竹筒做的水舀子碰着瓦罐内壁叮咚响,泛着槐花香的开水倒进搪瓷缸,能看见水面上漂着三两根茶梗。会计家的二丫头把凉薯埋在向阳的田埂,这会儿扒出来分给大家,带泥的薯肉在牙缝里挤出清甜的汁,混着汗碱味在舌尖打转。
日头偏西时起了风,队里那头老黄牛突然撂蹄子。木犁在田垄上划出歪扭的沟,父亲冲上去攥牛鼻环,被拖出丈把远。我慌忙解下种子篓的麻绳抛过去,绳子在半空甩出个活套,正巧套住牛犄角——这是去年冬夜父亲教我的栓船绳结。
暮色漫上来时,会计敲着铜锣喊记工分。母亲蹲在田埂上,用批改作业的蘸水笔在记分册上画圈,我的十个正字里有个歪扭的竖笔,被她改成朵小梅花。父亲把磨秃的犁铧卸下来,用草绳量了磨损的尺寸,说下工后要去铁匠铺补钢。
月光爬上打谷场时,铁匠炉的火星子飞得比萤火虫还亮。父亲递上珍藏的工业券,老铁匠从箱底摸出块上海产的弹簧钢。风箱\"呼哧呼哧\"喘着,铁砧上的犁铧渐渐烧成橘红色,淬火的青烟腾起来,惊醒了草垛里打盹的狸花猫。
我帮着拉风箱,看铁匠用黄泥补豁口。父亲把新打的犁铧浸在桐油里,油花在月光下泛着七彩的光晕。母亲借炉火的光批改作业,火苗在作业本上跳忠字舞,把\"农业学大寨\"的批语映得忽明忽暗。
后半夜落起细雨,父亲把犁铧顶在头上往家跑。我提着马灯照路,见雨丝在烧红的铁器上腾起白雾,竟像给犁铧织了件纱衣。母亲把我们的湿衣裳摊在火塘边,潮气蒸得墙角的蕨草直挺腰,恍惚间竟像春天在屋里又长高了一寸。
下集预告:第十章 蝉蜕无声(1975年芒种)
蝉鸣撕开溽暑的晌午,父亲正用鱼线给墨斗换弦。我趴在门槛上给旧算盘涂桐油,算珠缝隙里的陈年粉笔灰遇油化开,晕染成青石板上苔藓的纹路。母亲从公社领回半刀油光纸,正在裁成十六开的试卷,剪刀开合声与蝉蜕爆裂的脆响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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