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冬夜,玻璃厂的烟囱在雪幕里喘息。二伯的军大衣肩章结着冰棱,七本笔记在熔窑口蜷成灰雀的形状。当第一簇火苗舔舐封皮时,泛黄的纸页突然舒展如蝶翼,1953年的钢笔字在高温中渗出靛蓝的墨泪。
那是活字印刷术的反骨。新来的女学徒攥着测温钎喃喃自语。她看见每片纸灰都在橙红的玻璃液里游弋,褪色的字样在熔浆中愈发清晰,像蝌蚪衔着发光的卵石沉向窑底。二伯的剪影在窑火中摇晃,投在砖墙上的影子分明是持枪站岗的姿势。
子夜时分,首炉玻璃在冷风里炸响。老师傅的铜框眼镜蒙着白霜,却仍能看清玻璃内部蜿蜒的血色细纹——那不是杂质形成的裂痕,而像有人把静脉埋进了透明晶体。二伯的磨砂轮擦过窗玻璃边缘时,整个熔炉房突然响起防空警报般的蜂鸣,血纹在夕阳折射下显影成四维战壕的立体图景。
您看这个弯曲处。女学徒的指尖在玻璃表面呵出白雾。血纹某处突然膨起珍珠状的光斑,渐渐晕染出女子低垂的侧脸。二伯的军用水壶哐当坠地,壶嘴淌出的不是高粱酒,而是混着冰碴的临津江水。1943年苏绣儿替他补棉袄时,也是这样将发丝别在耳后,针脚沿着他肋骨的弹痕游走。
退伍兵宿舍的月光总在午夜变形。当北风掀开糊窗的报纸,血纹玻璃便将战壕网格烙在水泥地上。患弹震症的老赵突然扔掉铝制饭盒,匍匐在地面凸起的阴影间:三号机枪位该往左挪半米,这土层里有花岗岩暗礁。他的指甲缝渗出血丝,却是在扒并不存在的猫耳洞浮土。
熔窑深处的秘密在冬至夜发酵。女学徒发现每批玻璃制品的血纹都在进化:最初是简单的交通壕,渐渐出现带顶棚的掩体、Z字形反斜面,最新出炉的玻璃砖里甚至凝固着压缩饼干铁盒的纹路。二伯的磨砂轮在某块玻璃表面刻下八道凹痕,月光穿过时,地面便浮现八具倒悬的躯体轮廓。
这是冷枪运动的阵亡者方位。老赵的弹震症此刻异常清醒,他用搪瓷缸底在地面阴影上勾画,1952年冬至,我们靠步话机回声定位了美军狙击手......水渍在水泥地上漫开,渐渐与玻璃投射的阴影重合,形成精确的等高线地图。
当第一缕晨光刺穿血纹玻璃,退伍兵们看见苏绣儿的面容在霜花间流转。她的发梢延伸成战壕的之字形拐角,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迫击炮校准刻度。二伯的军大衣口袋里,半块冻土豆正在融化,糖霜结晶在玻璃表面生长出冰凌状的记忆回路。
熔炉永不熄灭的初火里,七本笔记的灰烬仍在玻璃液中循环。女学徒终于看清那些游动的字迹,是无数个字串联成的莫比乌斯环——等停战,等家书,等冻土豆化成糖水,等熔融的玻璃封印所有来不及褪色的阵亡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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