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最后一段颠簸的土路,卷起一阵细小的烟尘,终于在一扇简陋的木栅栏门前停了下来。清晨的山风带着深秋的凛冽,穿透薄薄的晨雾,掠过远处连绵起伏、色彩斑斓的山峦,也毫无遮拦地灌进这处位于山坳深处的村落。这里是真正的大山褶皱里,距离最近的镇子,也要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两个多小时。
李玄策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泥土、草木清冽以及淡淡炊烟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深吸了一口,胸中的浊气仿佛被这山野的纯净涤荡一空。眼前,几间低矮的平房围成一个小小的院落,一面斑驳褪色、却洗得干干净净的红旗,在院子中央一根略显歪斜的木旗杆上,正被山风拉扯着,猎猎作响。这就是此行的目的地——青石坳小学。
随行人员想上前通报,李玄策轻轻摆了摆手。他示意其他人留在院外,自己缓步走了进去。脚下是踩得发亮的泥土地面,几垄菜畦在墙角绿意盎然,几株野菊在秋风中倔强地开着细碎的黄花。一切都简陋得近乎原始,却又收拾得异常整洁。国庆节的气氛,在这里浓缩为旗杆上那面迎风招展的红旗,和几扇糊着崭新红纸的窗户。
一位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褂子的老人,正背对着门口,弯腰仔细地拂拭着旗杆的基座。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听到脚步声,他直起身,缓缓转过来。那是一张被山风和岁月刻满深深皱纹的脸,肤色黝黑,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带着一种洞悉世事却又温和如水的光芒。他正是这所小学唯一的老师,在此坚守了三十八年的马明远。
“您是……”马老师看着眼前这位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的陌生人,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却没有丝毫局促或卑微。
“马老师,您好。”李玄策快步上前,主动伸出手,脸上是真诚的敬意,“打扰您了。我叫李玄策,路过此地,听说您在这里教书育人几十年,特地来拜访,向您学习。”
马老师粗糙却温暖的手与李玄策握了握,笑容朴实得像山里的石头:“李同志太客气了。学习啥呀,就是守着这块地方,教几个娃识几个字,懂点道理。”他目光扫过李玄策身后,落在院门口一个安静站着的少年身上。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眉眼间有着超乎年龄的沉静,正安静地打量着这方小小的天地。那是李天枢。“这是……?”
“这是我儿子,天枢。带他出来走走,看看。”李玄策介绍道。
“好,好孩子。”马老师点点头,目光慈和,“快请屋里坐,外面风大。”
所谓的“屋”,就是紧挨着教室的一间小小的办公室兼宿舍。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旧书桌,一把磨得油亮的木椅,一个塞满书籍和作业本的简易书架,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墙壁上最醒目的,不是任何装饰,而是一排排用图钉仔细钉好的学生合影。照片从黑白到彩色,从泛黄到崭新,跨越了将近四十年的时光。每一张照片上,孩子们的笑容都那么灿烂,眼神都那么纯真,簇拥着中间那个同样笑容满面的马老师。照片下方,用娟秀的字体写着拍摄年份和班级。
李玄策的目光在这些照片上缓缓移动。他看到照片背景里教室的变化,从最初的土坯房到后来的砖瓦房;看到孩子们衣服从打着补丁到渐渐整齐;看到马老师从黑发青年变成白发老者,唯一不变的,是那清澈的眼神和温暖的笑容。
“这都是我的娃们。”马老师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骄傲,他指着其中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这是第一批,现在他们的娃,有的也在我这儿念书了。”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那些稚嫩的脸庞,仿佛能触摸到流逝的岁月和沉淀的情感。
李天枢也仰着头,静静地看着这些照片。他的目光清澈,似乎比常人能看到更多。在他的感知里,每一张照片都在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光芒,像暗夜里一颗颗遥远的星辰,虽然光芒熹微,却执着地亮着,彼此相连,构成一片温暖的光网。这光,源自马老师那颗数十年如一日、毫无杂质的心。
“马老师,您在这里守了快四十年,图个啥?”李玄策的声音很轻,带着由衷的探寻。他知道答案可能朴素,但正是这朴素,才直指人心。
马老师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旧搪瓷缸,喝了一口白水,目光望向窗外操场上那面飘扬的红旗,声音平静得像山涧的溪流:“图啥?也没啥大图头。就是觉得,山里的娃,也得有书念,也得知道山外面是啥样,也得明白做人的道理。我在这儿,他们就有个地方念书。教好一个娃,他以后就能走得更远些,懂道理些,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脚下这块地。”他顿了顿,转过头,看着李玄策,眼神异常认真,“李同志,你说,咱国家这么大,靠啥?靠的不就是千千万万个地方都有人守着,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吗?当兵的守好国门,种地的种好粮食,做工的做好东西,我这教书的,就守好这三尺讲台,教好这些娃。娃好了,这地方就有希望,国家就稳当。这就叫……守土有责吧?”
“守土有责……”李玄策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心头如同被重锤敲击,又如同被温热的泉水浸润。这朴素的道理,胜过无数宏大的口号。他看着眼前这位清瘦的老人,仿佛看到了一座沉默却顶天立地的山峦。这所简陋的学校,这面褪色的国旗,这位坚守的老师,这些山里的孩子,正是共和国最深沉、最稳固的基石。他们无声,却支撑着整个大厦的重量。
“升旗喽!升旗喽!”一阵清脆而略带乡音的童声打破了办公室的宁静。几个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孩子,穿着厚薄不一、但都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像欢快的小鸟一样跑进院子。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李玄策和李天枢这两个陌生人,但眼神里更多的是纯真的好奇,没有畏惧。
马老师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像秋阳般温暖:“走,升旗去!”他拿起一个磨损得露出木色的手摇铃铛,走到门口,用力地摇了几下。清脆的铃声在山坳里回荡,很快,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从不同的方向跑来,在旗杆下迅速排成了两列歪歪扭扭的队伍。山风更大了,吹得孩子们缩起了脖子,但每个人的小脸都仰着,目光聚焦在那面红旗下。
没有音响,没有伴奏。马老师站到队伍前面,挺直了微驼的背脊,用他那带着浓重乡音、却异常庄重的嗓音喊道:“升国旗——唱国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稚嫩而参差不齐的歌声,在山风中断断续续地响起。有的孩子唱跑了调,有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但那歌声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认真和力量。马老师的声音最大,也最坚定,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而用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唱。
李玄策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那面褪色的国旗,在孩子们并不整齐的歌声中,在马老师奋力摇动的老旧轱辘牵引下,一点一点,艰难却执着地向上升起。粗糙的麻绳摩擦着木滑轮,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如同岁月的低吟。山风猛烈,红旗被拉扯得猎猎作响,时而卷成一束,时而奋力展开,像一团顽强燃烧的火焰。
一个站在前排的小男孩,约莫六七岁,穿得有些单薄,小脸冻得通红,鼻涕都快流到嘴唇上了。他唱得很卖力,小胸脯一起一伏,脖子上的红领巾歪歪扭扭,一边的角几乎要拖到地上。
李玄策的心被这一幕深深触动。他轻轻走上前,在那孩子面前蹲下身来。孩子愣了一下,歌声停了,有些怯生生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大人。李玄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帮他整理好胸前那歪斜的红领巾。他的手指触碰到孩子冰凉的小脸,感受到那皮肤下蓬勃的生命力。红领巾被仔细地系好,打成一个端正的结。
“好好唱。”李玄策的声音很轻,带着鼓励。
孩子眨了眨大眼睛,用力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用更大的声音加入了歌唱的队伍:“……前进!前进!前进进!”
歌声在简陋的操场上空回荡,稚嫩而嘹亮,穿透凛冽的山风,飘向远处的山峦。那面褪色却无比洁净的国旗,终于升到了杆顶,在苍茫的群山背景中,迎着朝阳,奋力地舒展开来,如同一颗在贫瘠土地上顽强跳动的心脏。
李天枢站在父亲身后,清澈的眼眸凝视着这一切。在他的视野里,那面升起的国旗上,正升腾起一种淡淡的、温暖的金红色光晕。而每一个孩子,包括马老师,身上都散发出那种他先前在照片上感受到的“星尘”般的光芒。此刻,这些光芒仿佛受到了感召,丝丝缕缕地汇聚起来,融入那面旗帜的光晕之中。一种微弱却无比坚韧、纯净而磅礴的力量感,无声地弥漫在这小小的山坳里。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感动,仿佛目睹了某种关乎存在本质的奇迹——最朴素的坚守,最纯粹的奉献,汇聚成了支撑天地的无声伟力。
升旗仪式结束,孩子们带着兴奋跑开了。马老师走到李玄策身边,望着那面在风中飘扬的旗帜,轻声道:“你看,这旗子旧了,颜色也淡了。可每次把它升起来,看着它在咱们这山坳坳里飘着,我就觉得,值了。娃们知道,这里也是中国,他们也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李玄策久久地凝视着那面褪色的红旗,又转头看向马老师那张饱经风霜却眼神清亮的脸,看向那些在寒风中嬉戏奔跑、脸蛋红扑扑的孩子。他的喉头有些发哽,一种深沉而灼热的情感在胸中激荡。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马老师布满老茧的手。那双手粗糙、冰凉,却传递着一种能穿透灵魂的温暖和力量。
“马老师,”李玄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敬重,“您说的对。守好这块地,教好每个娃……这才是最根本的。国家……国家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个像您这样的人,在每一个角落默默地守着、做着,才能像这大山一样,根基深厚,风雨不动。您和孩子们,就是这巍巍华夏,最坚实的基石!”
山风呼啸,卷起地上的落叶,掠过这所山村小学破旧却充满生机的院落。那面褪色的国旗在蓝天下高高飘扬,猎猎作响,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坚守、关于希望、关于无声基石撑起万丈高楼的永恒故事。李玄策感到自己脚下的土地从未如此坚实,心中的信念也从未如此澄澈——无论前路通向星辰大海还是宇宙洪荒,这深植于泥土、闪耀于人心的“基石之光”,才是照亮前路、支撑一切的永恒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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